事情经过很简单,谢青鹤听闻王氏父女龃龉,深为王氏女不平,命令伏传帮王氏女复仇。伏传也没有撒谎,老实交代他带着王姑娘去了王家,他切了王老汉的唧唧,王姑娘用金钗捅死了她爹。随后伏传又奉命处死了王氏女,将王氏女尸身火化。

    整件事说完之后,杏城令和顾苹襄都很意外。他们都认为王老汉是伏传所杀。

    “这王老汉是王氏女所杀,王氏女又死于伏世兄之手”杏城令觉得,这件事跟谢青鹤已经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了。真要按照他来判决,也就是把伏传和谢青鹤各打几十板子、流徙千里。

    顾苹襄再次觉得杏城令脑子不好。你还想把谢真人和伏真人抓来打板子

    杏城令死活不肯判谢青鹤死刑,认为这判决谁看了都要骂他是昏官。说来说去,最后只好让他挂了个悬案,请求上官裁决毕竟谢青鹤身份特殊,七品小官不敢轻易处置,这也说得通。

    伏传代谢青鹤在供词上画押,顾苹襄拿到杏城令的亲笔,也飞快做了本衙文书,命令快马加鞭送往龙城。

    这件事办完之后,时候也不早了。

    顾苹襄很想招待吃饭,谢青鹤也得招待赶来支援的剑湖庄庄主梅衠,几人便在城中开了一桌。

    席间顾苹襄很殷勤地敬酒讨好,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把几个陪酒市妓的活儿都抢光了。确实给谢青鹤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饭毕会账,最终却是梅衠不动声色早早地抢买了单。

    庄主含蓄又得意地笑道“我才是地主,哪有叫谢真人、顾督军会账的道理”

    谢青鹤不禁笑道“早年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到了此地,也多谢贵庄热情款待。”寒江剑派派了人来杏城调查安仙姑的事情,多半都要去剑湖庄蹭吃蹭喝一番。

    梅衠是真正的地头蛇,有他在杏城招呼,谢青鹤与伏传也不必再住客栈,直接被安置到剑湖庄某个富商弟子的家中。老头子独居的花园书房被打扫了出来,清静舒适,主要是干净。

    家主人来了一趟热情地说了几句话,就被梅衠请了出去。

    梅衠自己也没多待,客气地说“您二位好生休息,梅某还得去看看门下弟子们。”

    谢青鹤再三感谢,伏传将梅衠送到门外,方才分别。

    云朝见势不妙,先去找谢青鹤打招呼“主人,仆去看看客栈的马儿。”

    谢青鹤点头“去吧。”

    富商家中老人独居的书房安置得非常敞亮,屋内烧着暖烘烘的夹墙,花盆里还有开得火热的各色盆栽,寝房就安置在书房背后,换了一套全新的铺褥,带着刚熏过的香。

    谢青鹤看着摆在果盘里的大柚子,闻着清香可人,正动手剥柚子。

    伏传送了人进门来,低着头兴致不高,也不见他坐下。谢青鹤抬头正要说话,伏传就跪下了。

    “行了,多大点事梅庄主说得有道理。他们生来就握有妇人的生杀大权,被安仙姑压了十多年,这份权力被安仙姑夺了去,不敢施用就算今天不闹事,他日看了县衙张贴的安民告示,知道了安仙姑本就不存在,这股怒气也迟早会泄出来。做坏事的是他们,你为何要心怀愧疚”

    谢青鹤已经把柚子外皮杀得干干净净,使力一掰,柚子一分为二,“闻着挺甜,来尝尝。”

    伏传没有起身,低头道“大师兄,有件事不曾与您商议,我便自作主张了。”

    “何事你先起来说话。”谢青鹤给他剥了一瓣柚子,先尝了一口,“很甜。来。”

    伏传几次被他催着起身吃柚子,很无奈地抬头看着他。

    谢青鹤只好把柚子放下,擦了擦手,起身问道“你说吧。”

    伏传就把在河边遇见冯淑娘投河自尽,他又许诺照管所有人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便低下头,很有几分忐忑愧疚“我自知此事与宗门规训不符,我身为掌门弟子也有自己的职责义务,不该轻易许诺他人”知道归知道,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一点儿都没想改过,“请大师兄责罚。”

    谢青鹤沉默片刻,问道“你许诺要管这么些事,可曾想过怎么去管”

    “弟子本来想着能管多少就是多少。不过,今天看大师兄一番作为,”伏传不敢抬头,想法却非常地大胆,“大师兄已经吩咐三师兄收集龙鳞卫常用的术法,愿以此传世。今日又故意将王氏父女的案子遍传朝廷,弟子以为,大师兄是不是也和弟子有了同样的想法”

    谢青鹤没吭声。

    伏传又说“世俗之事,当处以世俗之法。寻常世俗天子第一要求帝位稳固,第二才顾得上养育万民。能做得到这两步的帝王,已然是万古不世之君。至于百姓是否忍受强凌暴虐,是否能平安喜乐一世安稳这是连高官贵族都难以奢求的不得之物,朝廷如何顾及得了”

    “如今二师兄稳坐龙城,第一步是把稳的,第二步也渐见成效。我与大师兄一路行来,只见百姓衣食饱暖,各地商业繁华,坊间也多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奇有趣之物。既然有余力,为何不能更进一步呢我是这个想法,大师兄也这么想吗”伏传问道。

    他抬起头来,恰好看见谢青鹤嘴角的微笑。

    “大师兄,”伏传顺势抱住谢青鹤大腿,“大师兄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么”

    谢青鹤含笑点头。

    伏传便攀着他一点点爬起来,一把抱住他“那我就放心了只怕大师兄忙着宗门事务,我在俗务里不得分身,不能旦夕侍奉在大师兄跟前,大师兄又要怪我不肯尽忠。”

    谢青鹤刚开始还乐呵呵地听着,听到这句觉得味道挺冲“哦,你还挺不服气”

    不等伏传说话,他已经低头再次赔罪“前次是我不该训斥你。宽宽心,不要与我计较了吧”

    伏传侧头就去啃他的嘴,不喜欢听他赔罪,用舌头轻轻地堵住谢青鹤的齿间,又忍不住抱得更深一些,含含糊糊地亲吻。终于分开了唇,伏传才小声说“我不是不服气。大师兄,我就是太服气了,情知是我想得不周到,怠慢了大师兄,才会一直记得,不敢再犯。”

    谢青鹤见他乖乖的模样,满眼认真虔诚,没有半点嗔怪戏谑之色,忍不住低头亲他。

    二人温存片刻,在榻上坐下。

    伏传挤在谢青鹤膝上,两人一起剥柚子吃。

    “我小时候行走江湖,也曾问过大师兄如何接济天下。大师兄给我写信,叫我多走多看看。”

    伏传吃着这瓣柚子很甜,就把剩下的留给谢青鹤,自己继续去掰下一瓣“那时候大师兄非但不喜欢我,还特别担心被我缠着,只恨不得叫我走得远远的”

    谢青鹤反驳道“我并不是希望你走远些。我只是希望你找到志同道合、年纪相仿的朋友,得一份两情相悦的欢喜。为了你好还是厌恶你,这是两回事。那时候我纵然太自以为是,辜负了你的心意,却也从来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苛待过你。”

    伏传便回过头来,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说“是我说错了嘛。”

    谢青鹤忍不住追问“你真的觉得我从前让你下山,是厌恶你么”

    伏传摇头“我知道大师兄是对我好。”但就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怪话。因为受过委屈,因为被那么严厉地拒绝过。他永生永世都会遗憾,年轻时与大师兄错过了好几年。

    这些小心思摆在明面上来说,就非常矫情讨厌了。伏传说不出口。

    他只能低头赔罪“我就是胡说八道。大师兄恕罪。”

    好在他不必明说,谢青鹤也领会到了他难以言说的委屈。见他口不能言,只能低头认错,谢青鹤便轻轻拥住他,蹭了蹭他的侧脸耳朵“都过去了。以后师哥会好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伏传眼睫微湿,嗯了一声,也忍不住回身抱住他,沉浸在谢青鹤熟悉沉静的冷香之中,整个人都要痴了“大师兄,我就是胡说八道,你不怪我,还哄着我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太我脾气会越来越坏的。”

    谢青鹤不禁失笑“顶嘴都只敢跪着的怂包,你脾气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伏传却痴痴地靠着他,挨着他的胸膛,无比感慨“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是怎样的人,凭什么就能坐在大师兄的身边,睡在大师兄的床上呢大师兄为何会将头发垂在我的身上,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想来想去”

    谢青鹤正以为他要说心生焦虑,本想安抚他,哪晓得伏传居然笑出声“就忍不住偷笑。”

    “真开心,哈”谢青鹤也是服气了。

    “大师兄想必不能知道我的快乐。”伏传搂住谢青鹤的腰,再抚摸谢青鹤的胸,“能与大师兄结侣,大约是天底下最大的美事。”他顿了顿,继续说,“能得大师兄垂爱,也是我最大的荣幸。”

    谢青鹤耐着性子去听他说的情话,想了想,说“我也是。”

    伏传嗯了一声,并不太能理解谢青鹤说句话的心情,本能地觉得是来自道侣的敷衍。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伏传都比谢青鹤弱上一截。

    他不觉得自己能与大师兄相比,与他二人相识的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年少力薄识浅的伏传,永远是承受恩惠的一方,他在被照顾,他在被庇护,他在承受谢青鹤给他的好处和扶持。

    伏传觉得,他对大师兄这份崇拜仰慕的感情,大师兄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

    谢青鹤歪头与伏传靠在一起,轻轻抚摩伏传的脸颊,感觉到他的温度。

    “小师弟,尽管这么说,略显自私无耻。但是,与你结侣之后,我确实得到了很多平静,享受了许多你给予我的温柔。你永远都这么仰慕我,敬仰我,”他的手轻轻捏着伏传的肩膀,“在这段感情里,我拒绝过你,伤害过你,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很稳定的爱慕我特别安心。”

    “我见过惊涛骇浪也有过铭心刻骨,那太疼了。”谢青鹤第一次说自己的过去。

    “能得到小师弟的垂爱,也是我最大的荣幸。”

    “为了让小师弟永远这么爱我,我会一直哄着你,让你开心,让你高兴,让你永远都忍不住偷笑。”谢青鹤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替自己说了句话,“有时候,我也会顾及不到,让你受了委屈苦楚,请你尽快提醒我。我会赔罪改过,绝不再犯。”

    “那是不可能的。”伏传一口否决。

    谢青鹤“”

    “我就算受了委屈,就等大师兄来哄我啊。”伏传嘿嘿搂住他的脖子,又捧着他的嘴啵啵地亲了几下,“我最讨厌看见大师兄低头赔罪,给谁赔罪都不行师父都不行,我更不行”

    谢青鹤被他啵得心里痒痒,两人也顾不上吃柚子了,先吃了点别的。

    吃饱之后。

    伏传脸颊酡红趴在榻上,说“正事还没说完。”

    谢青鹤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有趣没趣地答应了一声。

    伏传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把先前要说的话理了理,继续说道“就说以前我和大师兄还没定情结侣的时候,我说要赈济天下,大师兄就叫我自己出去鬼混。现在我俩定情了,大师兄要在山中坐镇,我若是再往山下跑嘿嘿。”

    谢青鹤顺着背脊摸了摸他,哼道“我倒是舍得。你舍得吗”

    伏传其实在河边已经做了抉择。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谢青鹤的打算,依然决定“下山管事”。就算有飞鸢能够日行千里,也必不可能和往日一样,时时刻刻都随在谢青鹤身边,与之朝夕相处。

    唯一幸运的是,他见众生悲苦,不忍袖手。谢青鹤的选择与他一样。

    这并不是他选择了谢青鹤,或是谢青鹤选择了他。

    而是,他们俩选择了相同的道。

    伏传毫不嘴硬,乖乖地低头“舍不得。总要来求大师兄周全,大师兄总有法子。”

    说着他又转身爬上谢青鹤膝盖,坐在了谢青鹤怀里,红着脸勾着谢青鹤的脖子,“大师兄,咱们在杏城弄出这么大的事,不和师父他老人家商量一句么”

    “他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谢青鹤扶了他一把,低声问道,“你来还是我”

    伏传用手去勾谢青鹤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又忍不住满眼迷恋“一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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