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与伏传驾乘飞鸢赶回寒山, 李南风已经被追出来的外门弟子捎带回去。

    李南风离山日久,住处虽还留着,却没有人时时刻刻去打扫, 一时半会儿住不进去。恰好陈一味精擅医术, 住处医药齐全,便招呼人把李南风带到了家里安置。

    谢青鹤与伏传抵达时,上官时宜也刚到不久, 正看着陈一味给李南风裹伤。

    赵璩等人都很关心那怪鸟究竟是什么东西,催着询问。

    李南风回忆说“似生似死, 非生非死。长得不像活物, 又狡猾懂事, 仿佛妖孽。它被小师弟打伤时,跑得飞快远比被我追逐时跑得快。我也不知道它是应着背后追它的人调整飞速,还是故意慢飞, 引我追去陷阱处,要诱杀我。”

    恰好伏传打起门帘,谢青鹤走了进来, 众人纷纷施礼“拜见掌门真人。”

    谢青鹤先与上官时宜互换眼神,近前查看李南风伤势“皮肉智识”

    陈一味说道“是被地焰所伤。那怪鸟把三师兄带去陷阱地,地焰突袭伤了三师兄的六识,只一瞬间恍惚就陷了下去。好在三师兄清修沉稳, 马上就清醒了过来,恰好躲过了那怪鸟叼他脖子的致命一击骨喙叼了肩膀, 这骨头是被怪鸟生生叼碎的, 又带了腐毒, 半个膀子都烂了。”

    伏传听说大吃一惊, 难免自责“是我没顾及到。本不该抛下师兄, 独自去追那鸟。”

    谁也没想到他这么会大包大揽,陈一味都想缝了自己的嘴。何必去说腐毒的事

    李南风摇头说“我都不知道那鸟嘴上有毒,你在飞鸢上隔着那么远,还想一眼看穿是我托大了,不怪小师弟。”

    上官时宜也跟着开口“我看过了。南风伤处腐毒扩散极快,他自用地焰蒸洗了伤处,即刻就阻止了腐毒扩散。你纵然马上落地施救,他那半个膀子也救不回来。不必耿耿于怀。”

    这是师父亲口划了免责,伏传乖乖地点头“是。”

    谢青鹤在人前很少与伏传有什么亲昵举动,这会儿也只是回头看了伏传一眼。

    李南风却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

    大师兄和小师弟是不是太亲了些

    李南风想起当初在剑山亭时,大师兄也是死死维护着小师弟。他不禁回想二人的关系,又觉得可以理解。小师弟说是大师兄的师弟,其实跟嫡传爱徒也没什么两样。大师兄亲手抱回来的小孩子,护得紧些也不稀罕。

    陈一味已经替李南风缠好了绷带,起身洗了手,说道“那这东西到底是想做什么它一开始是要叼我,被三师兄打断了两根骨头,掉下来的倒是人的胫骨大师兄,你追到那玩意儿了吗”

    “不必弄得人心惶惶。交代诸弟子随身携带除祟符,山上各明暗哨卡,全都解除普班,暂时交精英弟子轮值。我会尽快安排诛邪大阵,不日便可以笼罩山门。去办吧。”谢青鹤吩咐。

    伏传躬身领命,即刻出门办理。

    陈一味更好奇了“这是邪祟么”

    “是不是,捉到就知道了。”谢青鹤说。

    “你好生歇息。”上官时宜慰问了李南风一句,冲谢青鹤说道,“你来。”

    从前上官时宜就喜欢跟谢青鹤说小话,许多掌门之间才能知悉的秘密,就是摆在台面上不让其余弟子知道。李南风与陈一味都习惯了,谁都不觉惊异。

    见上官时宜与谢青鹤出门,诸弟子纷纷起身送出门外,恭敬跪辞。

    檀香小筑是所有宗门弟子的居处,白天晚上都有轮休的弟子在附近消遣,上官时宜负手走在前边,谢青鹤落后一步跟随,一路上都有弟子近前来施礼。师徒二人渐行渐远,出走檀香小筑之后,上官时宜挑了一条陡峭无人的山路,终于见不着人了。

    “是冲着南风来的。”上官时宜脸色紧绷,隐含怒气,“与外门送去龙城的信相干”

    “尚且不知是否相干,弟子已差人去查了。”谢青鹤知道师父生气,封魔驱邪是寒江剑派的看家本事,今日居然被邪祟钻进寒山内部,怪鸟佯攻陈一味,诱杀李南风,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上官时宜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等羞辱,若不是顾忌着谢青鹤的体面,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查即刻查实”上官时宜一脚踏碎山石,登岩而去,只留下石头咕噜噜往悬崖下掉。

    谢青鹤原本是跟着上官时宜的脚步走,这会儿去路都被师父蹬没了,以他的轻功倒也不至于失足受伤,只是感觉到了师父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只好重新规划了一条路线,稍微离着师父远了点。

    上官时宜一边蹬石头,一边训斥“若是那畜生心怀不轨,趁早杀了绝不许妇人之仁”

    谢青鹤只得唯唯应诺“是。”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去飞仙草庐坐下喝茶不成”上官时宜突然回头骂道。

    谢青鹤连忙止步“是,若师父没有别的吩咐,弟子先去做事。”

    上官时宜头也不回,气冲冲地翻山而去。

    谢青鹤知道师父为什么生气。

    那日云朝从龙城回来,带了一封外门写给李南风的书信,借以伏传的名义,模仿了胡磊的字迹,对朝廷迁民固北之事指手画脚,处处指点掣肘。当时谢青鹤不让声张,单独去找上官时宜汇报此事。

    上官时宜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耿直人,当时就要求彻查,绝不姑息任何人。

    谢青鹤有一些私心,搁置了此事。

    上官时宜怪罪的就是谢青鹤“妇人之仁”,当时顾惜旧情不曾彻查剪除遗患,今天反而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李南风是当机立断才保住了一条命,若是他不够聪明,若是他不够幸运身边恰好就有地焰可以驱除腐毒这时候李南风已经死了。

    搁了其他人闹出这么大的纰漏,上官时宜的拳头早就落下去了。

    观星台。

    谢青鹤踏着草木归来,守在庭前的云朝上前施礼,示意轩室之中。

    “沏壶茶。”谢青鹤说。

    云朝领命而去。

    谢青鹤负手登阶,走进临近悬崖的轩室。

    这地方很早以前就囚禁过吞星教邪徒鱼慕华,一侧是千仞绝壁,对着苍茫寒江,另一侧对着谢青鹤起居的屋子。只要囚徒被封住了内力,根本无处可逃。

    谢青鹤进门看见内力平缓、绝无禁制在身的时钦,就知道他和云朝没有动手。

    云朝抓人向来不知轻重。若遇反抗,时钦此时不是重伤在身,就该被捆成粽子了。

    时钦孤独地坐在席上,看着寒江与远处的峰峦,神色幽深平静。

    谢青鹤也不曾说话,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静静作陪。

    直到云朝捧着沏好的茶水进来,谢青鹤给时钦让了一杯茶,才问“那些年流落江湖,吃了很多苦么”

    时钦低头失笑,反问道“若是没有吃苦,就赦不得了吗大师兄”

    “南风受了些伤,不及根本。”谢青鹤说。

    “大师兄是在暗示我,坏事还没做成,只要我早早地忏悔认罪,还能留我一命”时钦侧身端起茶杯,说话时带了三分真心,更有七分绝不回头的刚决,“大师兄,你是好人。难为你到了现在还想给我一条活路。”

    他垂下眼睑,喝了一口茶,慢腾腾地说“可惜,我不那么想活着。”

    谢青鹤问“我可曾有对不住你或是燕师叔的地方”

    时钦被问得默默不语。

    “你说我是好人,你还曾说感念我曾施予你的那一点儿旧恩我倒不觉得那算是什么恩惠,同门骨肉,举手之劳而已。我不市恩,你要报恩。到了报仇的时候,你的仇人浑身磊落不存一丝破绽,你就拿我做撕他的刀子,踩着我去复仇么”谢青鹤问。

    时钦微微侧过身去,似乎不敢再与谢青鹤对视,眼角余光都不敢轻易碰触。

    “若燕师叔知道你今日如此负我,他肯答应吗”谢青鹤问。

    时钦被逼得急了“你别和我提他”

    “你难道不是为了他复仇么既然是为他不平、为他复仇,为何不能提他”谢青鹤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只有很轻的一声响,时钦的冲动就平静了大半,谢青鹤又问道“不是为了他”

    “他”时钦摇摇头,“他对师门岂敢有恨临死之前,还朝着寒山的方向磕头。”

    “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活着,一切都好说。伤,病,愁,苦,痛凡此种种,千百般悲辛,我都忍耐得住。他不开心,他抑郁寡欢,他唉声叹气,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总是怀揣着希望。”

    “可他死了。”

    “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气,伤了那么多心,他死了。”

    “临终遗言,说他的师兄,说他的师门,却连骨灰都不肯留给我。我又算是什么”

    谢青鹤听出来了。

    时钦不仅仅是仇恨上官时宜,他最恨的居然是已死的爱侣燕不切。

    辛辛苦苦爱你,与你相守,你居然死了简直不可饶恕

    谢青鹤觉得他疯癫,又觉得他可怜。

    稍待片刻,见时钦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谢青鹤才说道“你有苦处我能体谅。事已至此,你的计划是不可能再继续了。事情也不大。你若愿意对我说一说前因后果,我陪你喝两杯茶,你若不愿意对我说,我让云朝给你准备笔墨纸砚,写下来也好。”

    “时师弟,我从未将你视作叛徒,当作外人。今日也是一样。”

    “你把事情说清楚,此事有我担待,外人皆不知悉。不会有训诫,不会有责罚,连南风师弟都不会知道这事与你相关。”谢青鹤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说“相信师哥,好吗”

    时钦被他轻描淡写两句话说得愣住了。

    就这样揭过只要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给一个交代。就结束了任何惩罚都没有

    “若我不肯说也不肯写呢”时钦冷笑,“大师兄当如何处置”

    “论身份,你也是我的师弟。论情分,你还有十分燕师叔留下的遗泽照拂。这些年你在外门襄助小师弟,且有十分苦劳。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贴符翻你的记忆一剑将你处死你尚未酿成大错,我总要给你一分机会你若实在不知对错,就暂时住在半山桃李吧。”谢青鹤说。

    这番话把时钦的退路都砍光了。

    谢青鹤是在提醒他,你是否招供都没差别,我有翻找记忆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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