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红着脸点头“少君慢走。”

    伏传的目光却落在缵缵的身上,多看了好几眼。

    “走吧。”爽灵将伏传拦了一把,将他带出。

    门口就有仆妇守着,爽灵吩咐道“好好伺候,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给她送来。若是想出门,叫几个人跟着,不要怠慢她,也不要阻拦她。”

    伏传不着痕迹地沉沉吁了口气。

    回紫央宫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都很沉默。

    “妘宝器施术的时候,不仅取了她身上的血,也借了她的命。”

    伏传回想起昨日下午与素大长公主斗法的场面,当时他就觉得有一股拉扯的力量很奇怪,若断若续地环绕在素大长公主的身周,似乎在拱卫保护她。

    那种力量很神奇特别,伏传误认为是秦廷的龙血作祟。毕竟素大长公主是守护妘氏家庙的巫女,得祖宗保佑并不稀奇。普通人家的祖宗是张三李四赤脚农夫,妘家的祖宗个个都是皇帝,自然威力不凡,上应诸天。

    想要拿下妘宝器,就得斩断围绕在妘宝器身边的神秘力量,伏传驱动指诀,一剑两段。

    他现在还记得那一剑刺出之后,反馈回来的四分五裂感。

    原以为是斩断了妘宝器与宗庙的联系,现在伏传才突然意识到,他斩断的是缵缵的命。

    女儿总是会保护母亲。

    哪怕她在千里之外,哪怕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毫无智识的命通过血脉萦绕在母亲的身边,当母亲遭受伤害时,虚虚实实地包裹着,守护着,给予她生命的母亲。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伏传万分不解。

    爽灵负手低头,步履轻疾,没有谈话的意思。

    伏传小跑一步追上爽灵,拉住爽灵的袖子,小声说“但,我们有公主的残魂”

    “以魂补命,乃是邪法。”爽灵天天被伏传强制搂抱,已经不会在甩开他的拉扯,可说话的语气依然没有半点软和的迹象,“你天天和阿父在一起,无法无天惯了。”

    “她本是被公主所害。用公主的残魂为她续命,我觉得理所应当。”伏传反驳道。

    “此事不许。”爽灵直接镇压。

    “大兄对她那么温柔,坐在她的床上,叫她枕着你的腿,四目相望窃窃私语,说到动情处,人家都流眼泪了,就这么狠心叫她去死吗还说明日去看她,她只怕都见不到今天的晚霞”伏传说。

    这两人并肩走着,说着说着突然大声,跟随在背后的侍从都吓住了,面面相觑。

    爽灵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情绪,见伏传找后账,突然问“你很嫉妒”

    伏传张了张嘴,否认道“我不是嫉妒。她都要死了我就是,想救她。”

    爽灵转过身来,弯腰把伏传抱了起来,单手扶住伏传的腰,叫伏传跨坐在他腰上。

    这姿势更像是保姆仆妇抱着孩子,伏传自认已经长大了,突然被单手抱,窘得不知道该跳下地还是跳下地,一时无措“大大兄”

    “不要嫉妒。”爽灵说。

    “不是啊,大兄,现在不是在说她快死了的事吗”伏传结结巴巴。

    “不许以魂续命。”爽灵又说。

    “那那就不用残魂我,不是,南斗续命我也可以救她”伏传被谢青鹤、被幽精抱,都早已习惯。可是,现在抱着他的是爽灵,他骑在爽灵腰间非常地慌,“救,救救她”

    爽灵抱着他健步如飞,也不大关心他稀里糊涂地说着什么。

    走回紫央宫花费了不少时间,伏传渐渐地镇静下来,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救她”

    爽灵抱着他进了屋子,素姑带着仆妇们来服侍更衣换鞋,伏传拉住爽灵的袖子“大兄”

    直到服侍的下人们都离开了,爽灵才答道“当日我以南斗续命,在莽山修行六年才得苟活。你想救她,要么花费二十年时间,在密林中替她借命,要么将她收归门下,以她的资质,一辈子穿行在老林之中,十年,或能成功。”

    伏传就不吭声了。他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太明白了,才会想着以魂续命。

    “以魂续命本是邪法,妘宝器是母亲,缵缵是女儿,损耗母魂以续女命,纵然活下来也会遭受天谴,一辈子倒运坎坷,不得一日安宁。”爽灵见多识广,这就是伏传所不知道的内情了。

    “这是什么天道”伏传修行多年,也大约知道天谴的内幕,“天地初生之时,万物尚无父母,后人假托天地谴责忤逆不孝,大兄何必拿这话来哄我。”

    谢青鹤本身就是最无君无父、不守规矩的狂夫,他对上官时宜顺从恭敬,完全是因为上官时宜打小疼爱他、对他好,若是上官时宜对他不好,孝这个字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

    伏传早就摸透了谢青鹤的想法。

    至于说谢青鹤为什么要劝人贤孝要劝善那总不能劝人不贤不孝、劝人作恶吧

    这居然反倒让爽灵怔了怔。

    仁与孝,都是针对人类的道德要求,可是,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见天道从不贵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有针对不仁不孝之人的天谴呢发出天谴的究竟是天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爽灵又想起了那虚无缥缈的天庭。

    古人古籍皆有天庭的传说,神官仙吏位于天庭之中,调理万物,赏善罚恶。

    天庭究竟在哪儿呢

    为什么诸天之上只有无垠的太虚,无边无尽的寒冷与漆黑,纵横交错的罡气与神光。

    他无数次地遨游太虚,在诸星中游走,苍苍茫茫找不到尽头,却从来都没有看见神妃仙子,神官仙吏,也没有看见天庭神京巍峨的宫殿

    “大兄”伏传凑近他面前,啵地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爽灵考虑片刻,说“随我去正殿。”

    伏传才换好衣服,又要出门。他无奈地爬起来“阿父在睡觉呢。”

    爽灵直接把厚衣裳裹在他身上,也不叫他走路,直接抱起来往正殿走。素姑在旁边提着鞋子追“外边凉,冻脚”

    爽灵自幼习武,平时缓步慢行是为了保持威仪体面,真跨步疾行时,素姑哪里追得上。

    伏传在他身上冲素姑挥挥手,两只没穿鞋的小脚丫伸进了爽灵的大氅里,这里暖和。好在路上也不远,没多会儿就到了正殿,夏赏想拦也不敢拦,爽灵直接抱着伏传进了寝殿。

    幽精正在呼呼大睡。

    陈起年纪大了,熬夜就打呼,鼾声很有节奏。

    爽灵根本就没有叫醒他的意思,放下伏传之后,直接分魂出窍,侵入了陈起的皮囊。

    鼾声骤停。

    待陈起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伏传阔别已久的谢青鹤了。

    “大”伏传将“师”字含在嘴里,“兄”高兴地凑了上去,直接钻进了他的被窝。

    幽精刚睡下也没多长时间,谢青鹤醒来还有点缺觉,迷迷糊糊地顺手接住了小师弟,定了定神,才想清楚爽灵想做什么。他拖着困倦的身板下床,走到书案前,砚台里的墨都干了。

    伏传已经跟着过来,麻溜地帮他收拾好砚台,添水研墨,准备好纸笔。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谢谢。”

    伏传挨着他身边坐下,问道“我也没弄清楚大兄想做什么。”

    “原本也不必这么麻烦。这不是”他指了指陈起的皮囊,“要来吗走过场也是必要的。”

    谢青鹤将毛笔舔了墨,递给伏传“你把续命之事写个条陈,我做个批复。他日师父来问,不至于怪罪你。”

    伏传拿着笔哭笑不得,老老实实写前因后果,写着写着,他又忍不住问“大兄是担心我以邪法被怪罪,才不许我救缵缵吗”

    爽灵才不担心你被怪罪。你行邪法,他第一个就要收拾你。

    但是,考虑到“天谴”来得莫名其妙,爽灵想要一探究竟,以魂续命就成了爽灵自己的决定。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当然会把这件事的责任揽回自己身上,不会让上官时宜怪罪伏传。

    这里面权责分明,就是没有任何感情。当然也不存在“担心”与否的问题。

    谢青鹤含笑不语,哄道“快写吧。”

    伏传很快就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写了一遍,按照各自在宗门的身份,请求掌门真人法外施仁。

    谢青鹤看着他写了全程,接过毛笔,在文末写了一个“可”字。

    “那这个我就收”伏传话音未落,谢青鹤已经把刚写好的请示扔进了炭盆,很快就烧成了灰烬。伏传看得呆了“阿父”

    谢青鹤指了指脑袋“七魄都记着。”

    只要上官时宜接管了陈起的皮囊,自然会知道今日之事。

    伏传呆了片刻,突然慌张起来“都记着那那我和那不是都知道了”

    碍于年纪身板,他和幽精不可能做太过分的事,可,那些不太过分的事,比如亲亲脸,摸摸手,说一些很幼稚又甜蜜的话,还有一起干的蠢事全都会被师父知道了

    “为什么会都知道啊”伏传彻底慌了,“我我不知道啊”

    这真是要在师父跟前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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