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看看”

    以伏传的修为身手,悄悄地出去监看现场,绝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陈起能管束得住谢青鹤,却管不住高来高去的伏传。

    “不必了。”谢青鹤一口拒绝,“纵然她是去华家找我,华家若没有别的心思,怎么会收留她许章先生已经去盯着了,不必多生事端。洗洗睡吧。”

    伏传温顺地点点头,又问“大兄,你还没吃晚饭。”

    “不吃了。”谢青鹤根本没觉得饿,一把将伏传抱起,“睡觉。”

    与此同时。

    华家栖居的院子被团团围住,各处大门侧门洞开,灰衣持械之人鱼贯而入。

    正在睡觉的华家人在梦中被惊醒,衣衫不整地被押到了门前的长街上,男女各在一处。

    大多数华家人都很迷茫惊恐,不住询问事由,纷纷提及在紫央宫服役的华泽与华谷两兄弟。当他们被押解出门,看见陈利为首的卫士们身穿的近卫革甲时,对小郎君的指望就在瞬间化为泡影。

    此次抓捕行动,小郎君不仅知情,而且亲自派了卫士前线参与。

    这是被小郎君首肯的行动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华家人日日夜夜都在做大祸临头的噩梦,今日不过噩梦成真。两年前他们还会挣扎反抗,如今再来一次,曾经抵抗过的勇气就似乎消解了,无力再挣扎。

    华家的老祖母卞氏也被驱赶出来,被发跣足,满脸仓惶。几个媳妇连忙去搀扶她,又向身边的灰衣人祈求御寒之物“老人家身体虚弱,只请屋内收捡一身厚衣裳保暖。”不住施礼哀求。

    田文见状出声道“何必欺辱妇孺”

    不等阎荭下令开恩,陈利已经侧头指示,身边的卫士马上快步进门,给卞氏找衣服去了。

    眼看着钻进去七八个人,只有三两个慢腾腾地拿着披风斗篷出来,卞氏与几个年长的女眷披上了御寒,还有不少年轻小媳妇单衣伶仃地缩着脖子挤成一团,那几个出来的卫士又钻了进去,替其他女眷寻找御寒之物。

    最开始只有阎荭的人进去搜检,陈利为了避嫌,并没有派人同去。

    现在翻了半天没有结果,陈利也要担心阎荭求成心切往里边弄鬼,借着给女眷拿斗篷的机会,趁势派人进去盯着阎荭的人手。两边互相监看,谁也别糊弄谁。

    阎荭明知道陈利派人进门的意图,他也没有阻止。他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搜出奸细

    焦躁的等待中,田文时不时跺跺脚,恨不得把手炉塞脚底下取暖。

    又过了片刻。

    灰衣人押着一个男子出来,这人满脸是血,低温下很快就凝成了冰渣。

    被押着蹲在地上的华家人都很吃惊“辟儿”“辟郎”

    正是华辟。

    华辟在青州府谋了份差事,也是华家除华泽、华谷两兄弟之外,最亲近陈家的子弟。当初安莹派人来捉拿华家上下,华辟劝说叔伯兄弟不要无谓抵抗,被华家壮汉们打了个头破血流。这事就让谢青鹤多看了他一眼。

    此后华家籍没为奴,华辟没有资格再回青州府当差,也是谢青鹤亲自手写荐书,特许他复职。

    “凤首,此人便是收容奸细的家贼。”押解华辟出来的灰衣人向阎荭禀报,“吾与嫦籽蹲了三个时辰,亲见他开门引入奸细,为奸细准备饮食,密谈多时。”

    阎荭看了田文一眼,问道“奸细呢”

    灰衣人脸颊微红,低声道“不知屋内是否有暗道,正在搜索。”

    田文就不乐意了,反驳道“这地方原本是驷院排房,华家籍没之后,青州府搜检之后,上缴给小郎君,再由小郎君赐予华家栖居。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华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一条暗道”

    华家是有勾结外州攻打青州的前科,谢青鹤也从未深信他们会老实本分,派人盯得很紧。

    挖暗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算壮劳力足够,也要顾忌动静,更大的问题是,挖出暗道之后的残渣废土往哪里堆砌华家上下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可能干得了这样的苦活儿

    阎荭盯着华辟看了许久,对田文说“若许章先生不介意,一同进去看看”

    陈利的人已经进去了,田文对乱糟糟的抄家场面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华辟身上,说“荭郎坚信奸细被此人收留,不如问一问他,奸细究竟去了哪里。”

    阎荭挥了挥手,马上就有人搬来一张简易的刑凳,将华辟架了上去,牢牢捆住。

    田文走到他跟前,看着他被砸破的额头,轻轻将他脸上凝结的血渣撇去“你可自辩。”

    “我说是你收容了奸细,你可自辩”华辟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田文捧着手炉歪在他身边,就靠在他捆绑着的刑凳上,说“你们华家已经是丧家之犬,若非小郎君仁慈怜悯,早已族没。这事上达天听,闹到了郎主跟前。你说,谁与你家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冒着触怒郎主的风险,把脑袋拴在腰带上也非要诬告你”

    以阎荭的身份,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冒着牵扯小郎君的危险,去陈起跟前告刁状。

    那就证明在华家收容奸细一事上,绝不可能有什么出入。

    华辟绝对不干净。

    原本田文还指望华辟是无心之失,比如奸细托词哄骗,华辟大意中计方才收留了她。

    然而,华辟张嘴就否认得干干净净,反驳起来没有一丝犹豫。那就证明他是心里有数。他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才会这么坚决且迫不及待地咬死不认。

    田文摇摇头,从华辟身边让开,对阎荭微微颔首“请。”

    这就出乎阎荭的意料之外了。他以为田文会处处掣肘。细想起来,田文凭什么要护着华家呢或者说,如果华家当真不干净,小郎君又凭什么要护着华家呢

    底下人麻溜地准备刑具,开始拷问华辟。

    先用钳子拔掉手上的指甲。

    华辟没有吭声,不远处华家的女眷丛中发出尖叫声,很快哭成一片。

    阎荭在想明白田文此行的真正意图之后,脊背微微地发寒。田文根本不是来保护华家的,他是来确保小郎君绝不被华家牵扯。正常情况下,小郎君怎么可能被华家牵扯陈家唯一的少君,难道会勾结已近末日的外敌造自家亲爹的反

    那不正常的情况下呢

    阎荭上前接过嫦籽手里沾血的铁钳,一手抱住华辟的脑袋,死死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没有从华辟眼中看见一丝恐惧,那双眼睛因身体承受的痛苦微微漾着泪水,却没有人在遭受酷刑时该有的惶恐、乞怜与哀求。阎荭做奸细已经有二十年了,经手的脏事无数,却从没有见过华辟这样沉静不惧的“货物”。

    阎荭一面盯着华辟,铁钳撬开华辟的嘴唇,钳住了细白干净的门牙。

    他一点点地用力,刻意左摇右晃,一点一滴地将那枚漂亮的牙齿从牙床上撕了下来。

    华辟也盯着他。

    牙齿彻底脱落的瞬间,华辟满口鲜血,无声大笑。

    “我再问你一次。奸细在哪儿”阎荭扔掉了手中的铁钳,左手横指,就有灰衣人把一个约摸二三岁的孩童拎了起来,“你家上下多少口人我还能问你几次”

    人群中的夏女哭喊道“珈儿珈儿是是小郎君关照过的,你们不能动他”

    阎荭不着痕迹地看了田文一眼。

    田文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很明显,田文不在乎华家的死活,他只关心小郎君是否被牵扯。

    “这是你长兄华离的遗腹子”阎荭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单手抱起,捏了捏孩子粉嫩的脸蛋,突然就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剥了个精光,扔在结冰的泥地上。

    灰衣人送来一个木桶,水中飘着浮冰,阎荭眼也不眨地将冰水浇在了孩子身上。

    夏女直接就晕过去了。

    华辟看着哆哆嗦嗦哭声渐小的侄儿,仍旧没有任何妥协的情绪。

    阎荭又指了指右边。

    灰衣人将女眷们簇拥着的老祖母卞氏押了出来,期间不少媳妇拼死去拦,都被持械的灰衣人凶狠打倒,个头破血流,不知死活地倒在了地上。

    卞氏被褪去了身披的斗篷,长发被寒风吹得一团狼藉,她远远地看着华辟。

    华辟眼波微闪。

    “辟儿。”卞氏身量不高,衰老瘦弱,声音也很斯文秀气,“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兄长,你的弟弟,也都已经死了。你想去死,祖母不拦着你。便是祖母我,也可以去死。你眼前的叔伯兄弟侄男侄女,都跟着你一起死光了家庙之中,何人祭祀”

    这就是劝降了。

    华辟收容了奸细,与其他人无关。希望华辟尽快认罪,保全家中其他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是在找我吗”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只看见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衣人越众而出,凑近了灯火,才看清她长了一张绝对不该泯然于众的脸,与阎荭所有的手下一样,她穿着不起眼的灰衣,身段却十分窈窕。

    似她这样出众的模样气质,怎么可能往人堆里一站,就没有任何人发觉

    陈利和田文交换了一个眼神。

    詹玄机遇刺之后,他俩都跟随谢青鹤去了詹家,亲身经历过詹家的种种奇怪之事。当时詹家也有一个婢女,仆妇们都说与她一起去受了验看,伏传却坚持没有见过她。

    难道是同出一门的法术能够混淆人的视听

    如果这奸细真的会各种玄门手段,陈利就有点发怵了。他可不会抓鬼啊

    正在琢磨如何抓人,刚刚出现走近人群的少女,已经脱下了灰色的风帽,说“我是大秦安长公主妘缵,奉天子密令前来青州收取死间名册。”她晃了晃手里的皮卷,“求见陈君。”

    华辟瞳孔巨震,口中鲜血喷了出来“你”

    缵缵回身看了他一眼,脱下身上的棉衣,将几乎冻僵的华珈包裹起来。

    “你骗我。”华辟眼中泪光闪烁,有了几分大势已去的失望与痛苦,“你要死间名册是为了贿陈,这天下这天下再没有愿与陈氏为敌的诸侯英豪连天子,王都,都没了骨头不,你们不是没骨头,你们是没脑子天下谁人都能降陈,妘氏如何归降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缵缵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理会他,走向阎荭“我要见陈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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