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的除了兽皮、粗布之外,还有一些皱巴巴的人皮,饭桌上摆着人骨削成的筷子,墙上甚至有指骨穿成的帘子做装饰。

    “大师兄,他们不会是吞星教的人吧”伏传想起了当初误入杨柳河庄园的恐怖。

    “他们是老吢人。”谢青鹤说。

    “上古时老吢人定都于箢,应该就是这附近不远。他们将箢都的百姓称为和人,箢都方圆十里的百姓称为甸人,箢都方圆百里的百姓称为服人,其余诸野生活的人,则是野人。”

    “对于老吢人来说,野人与禽兽无异。他们日常会猎食野人,祭祀时也会把野人当作牺牲。”

    谢青鹤站在那间坍塌了小半的屋子里,看着墙上挂着的人指骨帘“他们吃人有千年了。”

    “史料记载,箢都被罗族所灭。那时候生活在箢都的人也都灭绝了,留在史书上的记载也就只剩下箢都二字。世易时移,现在桑山都已覆灭,这些吃人鬼反倒阴魂不散地活了下来”

    伏传听大师兄讲古,颇有些不平“爱吃人的歪门邪道都跟蚯蚓似的,截成八断都能活。”

    “他们也失去了自己的修法与传承。”谢青鹤看了满屋子的人骨帘子一眼,“只剩吃人了。”

    “大师兄去过那个时代”伏传好奇地问。

    谢青鹤摇头“见过那时候的魔。”他吞魔的时候会把魔类的生平经历记忆都过一遍,人类与魔类开始纠缠的时代一直到吞魔时,他横跨了无数个岁月,鲜少有他没见识过的时代。

    就在这时候,谢青鹤发现西面墙上的骨帘颇为奇怪。

    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伏传歪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大师兄,你怎么拿着个骨头”

    “给自己提个醒。”谢青鹤摸了摸那只被烹煮过的小头骨,就像是在抚摸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我今日对你说的多半不是人话,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伏传眨眨眼,将小包袱解下来打开,说“那我给大师兄装起来吧。这么拿着手里也怪吓人。”

    谢青鹤把东西交给他,伏传收拾好重新将小包袱捆在背上,催促着说“走吧。这地方瘆得慌。寝人皮,饰人骨,吞星教的祭坛也没这么邪性。”

    谢青鹤又看了西墙的骨帘一眼,伸手在某处空档比划了一下。

    伏传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事。”谢青鹤将心中的疑虑暂且放下,“应该是已经失传了。”

    “什么东西失传了大师兄,我在史书上只读到箢都两个字,还是说桑山旧主罗族人带着飞龙与凤凰大杀四方的时候顺道提及,根本就没提到过吢人,吢人会不会跟吞星教有什么渊源”伏传把脚边横死的尸体踢开,给大师兄清出一条道来。

    “你知道吢是什么意思”谢青鹤在伏传手心里写了这个字。

    伏传挺吃惊“这个字啊就是”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谢青鹤被他逗乐了,说“吢,是小猫小狗吐出来的东西。”

    “在上古时期有一种说法,说有三种东西天生就能看见阴间的东西,一是未杀生的畜生,猫儿狗儿或是通人性的牛马,二是眼睛纯净的孩子,三是神仙转世投生的非常人。”

    “老吢人自称q,后世将它记载了吢,是因为据说罗族人攻打箢都时,带了很多小狗去做侦察。罗族擅养各类活物,吢人则擅养阴物鬼魂,罗族豢养的小狗发现吢人携带的鬼奴鬼使时,就会恐惧地吐出秽物,所以,后世将老吢人蔑称为吢。”谢青鹤说。

    “那就跟吞星教没什么关系了。吞星教修的倒是自身,老吢人是养鬼。”伏传想得比较远,“怎么上古时候的传承都喜欢养外物,罗族养龙,吢人养鬼”

    “到后世全都断了传承。”伏传做了总结,“可见不修自身的,都是外道。”

    谢青鹤知道小师弟是个话痨,只要没有问到他头上,只管任凭小师弟天马行空叨叨,也不必费心琢磨怎么给小师弟捧哏,反正小师弟自己就能说个全场。

    当然,小师弟心情不好,或是惦记着别的事时,就会很沉默。

    现在伏传拉着他边走边唠,谢青鹤就含笑听着。

    小师弟的想法很简单。遇见坏人就去杀光,遇见好人就帮帮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只要能做到这几点,小师弟的心情就会很好,念头通达,身心畅快。

    谢青鹤觉得,这也挺好。

    去找王都驰道的路程比较远,离开那群吢人遗民的狩猎范围之后,荒地里开始出现野兽。

    伏传的驯书已经学得有模有样,遇见野狼群远远地跟着时,他很兴奋地跑前边去使用自己的驯兽之法,很快就驯化了头狼,企图完成自己骑狼的人生愿望。不过,野狼的毛大概比较扎,谢青鹤远远地看着小师弟从狼背上翻了下来,好像还捂着屁股揉了两下。

    这时候,谢青鹤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吢人狩猎人类已有千年的历史与经验,今天猎杀他与伏传的那几个“猎人”,技艺手段是不是太生疏了点

    “大师兄,天快黑了,我们找地方休息,还是连夜赶路,白天再休息”伏传带着头狼一起跑回来,那头狼排场比较大,身边还有几条年轻健壮的公狼充当护卫。

    “我想回去看看。”谢青鹤说。

    伏传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哪里去”

    “那座废弃的村庄,老吢人的居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谢青鹤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伏传,“老吢人狩猎人类千余年,今天那群人围猎时太过生疏,更像是这些年失去家园被迫流浪的野人。”

    “是吢人还是这些年沦落荒野的野人有什么区别吗”伏传问道。

    “走了大半天了,这时候再回去,看完了还得再走回来。一来一去,我怕耽误时间太久,错过乐去驰道等阿母她们马车的时机。要不,大师兄把有何顾虑疑惑告诉我,我趁夜走一趟,我脚程快,快去快回也不耽误时间。”伏传请示道。

    谢青鹤考虑片刻,说道“也好。”

    “你还记得那间屋子里挂着的骨帘吗西墙有一块空档。”

    谢青鹤蹲下身,在地上用树枝刷刷刷画出大概位置,墙上每一串骨帘的位置居然记得分毫不差,“这里应该有一块尾指骨,在吢人传承中称之为尖。如果今天伏击我们的是吢人,那他们的传承应该是彻底断绝了,并不知道如何养尖。如果今天伏击我们的是附近的野人,那这块尖很可能是存在的,但是被不知道深浅的野人弄丢了。”

    “你在那群人的尸体上找一找,或是在屋子里能藏东西的地方找一找。找到就给我拿回来。找不到也罢了。尽快回来。”谢青鹤说。

    伏传点点头“好。”

    谢青鹤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吗”

    “我先服侍大师兄吃了晚饭坐下休息,再回去找啊。”伏传摸了摸头狼的脑袋,“待会就让小狼保护大师兄,也不怕野物骚扰。”

    谢青鹤哭笑不得“这里不在山脊上,我能照顾自己。”

    “那还是得找有水源的地方休息才好。”伏传低头跟头狼说了两句话,头狼就转身带着狼群们朝着西边走去,伏传美滋滋地向谢青鹤显摆,“它带我们去找水。”

    二人跟着狼群一路向西,来到一条小河边,伏传命令狼群去捡柴,他自己则去河里捕鱼。

    最开始狼群跟着谢青鹤与伏传就是为了捕食,一群狼需要很多食物才能填饱肚皮,结果吃的没捞着,反而被抓去当苦工捡树枝。看着老狼小狼们叼着枯枝来回奔跑,伏传也不想亏待这群狼朋友,给所有叼过树枝的狼都分了一条鱼。

    这地方已经荒芜了太长时间,野兽横行,河中渔获丰盛。

    谢青鹤想,若是不吃人,光靠这条河能不能活下来转念又想,这条河能养多少人

    吃晚饭的时候,伏传拿出两只石勺。他凿出来的石勺给了谢青鹤,他就用谢青鹤凿的石勺。谢青鹤还没反应,伏传耳根先红了“献丑了。不如大师兄做得好看。”

    谢青鹤用石勺舀了一点鱼汤,才把勺子挨着嘴边,伏传亮晶晶的双眼就盯着他。

    “做得挺好。”谢青鹤必须夸。

    “就是,石勺不烫嘴,除了有些份量比较压手,别的没毛病。”伏传连连夸赞,“大师兄用石头做勺子真是太有趣了。”

    原来是讨好我呢。谢青鹤不禁好笑,捏了捏伏传的脸颊“嘴这么甜。”

    吃过晚饭之后,伏传又服侍谢青鹤炊水洗脸擦手,给他挪了篝火的位置,将包袱皮覆在烤干的土地上做铺,交代好狼群在四下保护之后,才向谢青鹤请辞“大师兄,我这就去找东西了。天亮之前肯定回来。”

    “注意安全。”谢青鹤叮嘱。

    伏传乖乖答应一声,用登云术飞了出去,狼群齐刷刷地抬头看他,直至他消失在天际。

    谢青鹤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心情比较复杂。

    这地方野兽横行,尸体留在荒野之中,很可能被野狗野狼各色虫豸啃食。他告诉过小师弟,那枚“尖”可能在死去的“野人”身上,伏传却不紧不慢不着急,陪着他吃了饭睡下之后才会去。

    是因为在小师弟心目中,他的饮食起居比“尖”重要,还是因为小师弟知道“尖”的下落

    下午他在打量西墙骨帘的时候,小师弟也恰好打岔,询问他手中的头骨。

    谢青鹤不想怀疑小师弟。但是,他的感觉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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