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主人的心思,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奴的意思是,那时候侧夫人还在睡着,奴婢们也不在跟前,说不定是有什么人故意把这脏东西丢进火盆,陷害侧夫人”

    这慌乱中的发言提醒了小姜氏,她对陈氏哭诉道“对啊,阿舍姐姐。我若要丢掉什么东西,趁着院内无人,可以挖坑深埋起来,也可以丢到其他人的屋内,至不济我把它扔到墙外为什么要放在自己屋内的火盆里烧呢这灰烬七彩斑斓如此特异,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啊,我把它留在自己的床前,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阿舍姐姐,这是有人要害我啊”

    伏传已经溜进屋内去找谢青鹤了,谢青鹤掀开被褥让他上榻,关心道“冷不冷”

    “鞋底子有些薄。不过我不怕冷。”伏传坐在他怀里去抱暖炉,“姑母这里真会享受。”

    “捂在被子里没有风,炭不多时就烧灭了。得备个人专管炭炉,摸着凉了就换。这么烧炭倒不如用沸水灌个暖壶塞被窝里俭省。”谢青鹤也算是很懂得享受生活了,比较看不惯陈氏的抛费人力。

    伏传见左右没人,小声说“她养那么多人,也算人尽其职。”

    谢青鹤就明白了他的小心思,笑道“好,回家也给你捂炉子。”

    伏传不大好意思地说“那也不用。咱们灌个热水瓶子就是了,其实我也不冷,就是被窝里暖酥酥的歪着好惬意”

    谢青鹤很理解他的感受。

    就像他在现世里寒暑不侵了,到冬天还是喜欢烤火。修行者再是逆天而行,皮囊与精神还是会有顺应四季的享受,大约一日离不开假合而成的皮囊,一日无法摆脱来自于骨髓深处带来的心瘾。

    “我觉得这个小姜夫人有些奇怪。”伏传轻声与谢青鹤商量。

    “哪里奇怪”谢青鹤问。

    “她看上去是被陷害的,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与巫术沾边的迹象。我又觉得她今日的遭遇有些太奇怪如果我是奸细,真要栽赃陷害她,会不会做得太粗糙儿戏了些”伏传说。

    “可我转念一想,那两个丫鬟毒害姑父的手段,粗不粗糙儿不儿戏后来那个用鬼酿想要毒害你我与姑父的丫鬟,她也是够莽撞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

    伏传考虑了片刻,用了一个形容词表达自己的感受“狂放不羁”

    “就好像大家都没有认认真真地搞刺杀和阴谋,做的事全都挺随心所欲。这么一想,我又觉得小姜夫人可能是真的挺无辜,被人陷害了”伏传也挺为难。

    “也不必想当然。看证据。你只找到这个火盆”谢青鹤问。

    伏传点头。

    谢青鹤往外看了一眼,火盆离得太远,他也看不太真切,想了想,说“溯灵真诀”

    “我会啊。”伏传挺得意。自从知道大师兄修行刻苦之后,他也不敢怠慢,但凡有空就会老实去藏宝洞翻书修行,溯灵真诀是比较高阶的正统术法,他能学会也花了些心思,被大师兄问到得意之处,难免有些想显摆,“可是溯灵真诀以风窍为穴,那东西都烧成灰了,没有灵如何回溯”

    “教你个小窍门。”谢青鹤指尖在伏传背心上轻轻画了几道,“天父地母长养万物,此诀拜天,此诀拜地,接出来就有一瞬息的灵犀回春之态抓住了,立刻契入风窍回溯。听得懂么”

    伏传与他同门默契,马上就明白他所说的意思,有些摩拳擦掌“懂我去试试”

    看着伏传钻出门去做法,谢青鹤满眼欣慰。

    当初教李南风这个小窍门,李南风学了三个月都搞不明白怎么回事,最后直接放弃了。

    每回跟小师弟讨论修行之事,谢青鹤就特别理解师父。好不容易找着个一点就通的徒弟,那是真的巴不得供起来拜明师难遇,佳徒更加难寻。

    伏传围着火盆做法,陈氏已经冥思苦想良久,认为小姜氏确实很无辜。

    这时候没有人敢说话,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是明摆着的。当时所有仆妇下女都被带到此处受验,唯一例外的只有两位侧夫人。如果不是小姜夫人起来烧东西,那就是黎夫人栽赃陷害

    正在此时,詹仇与田文都匆匆回来。詹仇禀报道“夫人,奸细招了。”

    陈氏忙问道“她说她师父是谁”

    “她自承来自王都,六岁拜入山夫人门下,习压胜之术,并不懂得巫毒。此次行动是临时起意,她只负责与女藤、女萝照应女藤、女萝就是彩云、琉璃藤萝二女失风死去之后,她强要收尾,才会悍然下毒再图谋刺,只是没想到遇到了桑山后人”詹仇看向伏传。

    谢青鹤已经把他与伏传的离奇之处推给了家中藏书,陈氏也知道陈敷攻打桑山时收缴了一批奇书,两边的说法都对上了,她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她在相州还有同伙吗”陈氏最关心这个问题。

    詹仇犹豫片刻,已经看见了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小姜氏,说“据她所说,若往北街的干草铺子求援,可有一条退路。仆已遣人往干草铺子查问去了。”

    陈氏皱眉道“你看她做什么此事与她相干”

    田文溜进了屋内,凑近谢青鹤耳边,轻声说“那铺子是姜夫人的下人在照管。”

    谢青鹤不奇怪会在这里听见姜夫人出现,他比较奇怪的是“阿母为何要经营干草铺子”

    田文想了想,说“想是做干草生意,也不消多少本钱。”

    谢青鹤摇头,说“阿母岂是手短之人”

    姜夫人根本不惜财,谢青鹤说要本钱做生意,她让下人拉来几车的钱,谢青鹤要去东楼找关系,她就出一斛明珠这铺子真要是姜夫人开的,哪可能为了本钱做得这么尴尬

    田文也隐约知道姜夫人出手大方,转念又猜“或许是不想惹人注意。”

    谢青鹤更不接受这个理由“她就是差人出门买碗水都能闹得天下皆知,开个干草铺子与开个黄金铺子有什么差别这事很奇怪。许章先生,劳烦你跟着去看一眼。”

    田文明白谢青鹤的意思。小郎君与姜夫人感情深厚,小郎君要出手保人。

    不管那铺子是不是姜夫人下人所照管,只要这事烧到了姜夫人身上,小郎君都管定了。

    田文得令匆匆忙忙离开。

    屋内一片嘈杂,又是端水又是拿药,仆妇急忙出门通知陈氏“郎主醒来。”

    陈氏正是头疼无比、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听说丈夫醒了就似找到了主心骨,快步回来伺候汤水,待詹玄机喝了水勉强恢复精神之后,陈氏小声把家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詹玄机沉默片刻,说“不必再查了。叫詹仇来。”

    詹仇很快进门跪在詹玄机跟前,抬头听他的吩咐。

    “你亲自带人去阿黎院子,留她个全尸。”詹玄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陈氏脸色一惨,低呼道“真是她陷害阿姜么好狠毒的心肠若是害了阿姜,这事岂能不牵扯姜夫人这贱妇贼子,只管离间我们两家,太过刁毒”

    谢青鹤截住了詹仇的去路,说“慢着。”

    “姑父不等查问铺子的下人回来,也不再问黎夫人一句,就这么匆促结案”谢青鹤问。

    詹玄机沉默不语。

    “姑父自入幕东楼参赞军政至今,处事光明磊落,最是光风霁月之人,为何今日不讲道理、不问情由,明知道黎夫人有冤,小姜夫人有鬼,却偏心擅杀,败坏自己一生德行”谢青鹤质问道。

    詹仇听他骂得这么难听,已经想掉头躲出去了。

    陈氏也满脸错愕,不高兴地说“丛儿,想必是你弄错了。你姑父怎么会冤枉他人”

    詹玄机看着谢青鹤的双眼,说“那一日,我站在恕州城下,看着火光在城头烧了半夜。是,战势极其惨烈,死了很多人。已经占领了恕州。我劝郎主,既怀守望天下之心,当以自身为天下父。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叫我回营帐休息。”

    “小郎君,丛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詹玄机问。

    谢青鹤知道詹玄机想说什么,但是,他不能那么滑头去回答,此时就只能沉默。

    “郎主已有帝王之威。”詹玄机轻声说,“我劝不住他了。”

    如詹玄机这等天下顶级的谋士,根本不必去等什么具体查实的证据,他只要从这件事的起因、来历、谁人获利、最终目的,就能判断出前因后果。后宅阴私手段,太过儿戏,一眼就能看破。

    “我不舍妾,你便失母。孰轻孰重,小郎君尽知么”詹玄机问道。

    这件事根本就不敢再查下去。

    一旦查清楚了,姜夫人必然被牵扯进来。

    这时候的詹玄机已经失去了对陈起的影响力,他的劝谏已经不再被陈起所重视。

    几场大胜让陈起忘乎所以,陈起开始有了乾纲独断的威势,他也不再需要姜氏这个早已失势的世家女替他锦上添花姜夫人无子,家族也没什么势力,陈起完全可以娶一个更尊贵的女人做他的妻子,比如说,秦廷的公主。

    很多事情,根本无所谓对错。并不是谨言慎行一辈子,就能安安稳稳活到头。

    谢青鹤突然想起,在陈丛的记忆中,姜夫人过两年也会病逝。

    那个能骑马开弓笑声爽朗的妇人,怎么会突然染上风寒,没两个月就骨肉伶仃惨然病死了呢是不是埋在相州的奸细终于闹出了事故,牵扯到了姜夫人身上,陈起一怒之下下达了杀死她的命令

    詹玄机显然是为了相州的安稳和大后方的稳定所考虑。

    这件事不可能真的不查,只是不能照着姜夫人的方向去查,若是这节骨眼上闹出陈起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最大奸细的闹剧,这仗还有办法打么这绝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痛事。

    谢青鹤也看着他的双眼,肯定地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姑父也曾是讲道理的人。这天底下最大的道理,无非四个字,善恶有报。黎夫人无罪,她就不该被处死。姑父,她是你的妾室,也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你用以牺牲的东西,你实在不必觉得自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保全了相州。”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陈氏都有些惶恐,既想责怪谢青鹤说得太过分,又害怕詹玄机伤心。

    反倒是詹玄机被他说得浑身一震,半晌才说“你说得对。”

    若今日卷入此事的黎夫人不是詹玄机的妾室,他都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选择杀死黎夫人结案。只是从小他的认知就告诉他,妾室是他的“妻财”,是他的利益,他牺牲黎夫人的时候,只认为是牺牲了自己,是他自己在付出,真没有想过黎夫人的想法。

    谢青鹤的想法太过划时代,他竟然被说服了,整个人有了极大的震动“你说得对。”

    他几次重复“你说得对”,可见三观震荡极大。

    这时候伏传啪嗒啪嗒跑了进来“大兄,我捉住了那东西是小姜夫人的仆妇凉姑所有”

    詹玄机和陈氏都挺迷茫,显然都不认识凉姑是谁。

    把小姜夫人传进屋里来说话,她跪在地上沾了些雪花,进门全都化了,满头湿润,看上去越发楚楚可怜“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奴早上起来一时就睡下了,一直在昏睡奴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呜呜。”

    谢青鹤给伏传披上斗篷,说“咱们去找吧。”

    陈氏连忙问“能找到吗”

    伏传点头“能。天地万物皆有来处,哪有查不准的案子”

    刚打算和稀泥的詹玄机就有些尴尬,强撑着站起来,说“我与你们同去。”

    伏传已经拉住谢青鹤的手往外走了两步,闻言回头,说“姑父,你这病怏怏的样子,好好养着别添乱就是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阿父交代啊”

    谢青鹤轻轻拎住他的耳朵“快走。”

    伏传才乖乖闭嘴出门。

    两人都裹着斗篷风帽,陈利上前撑住一把伞,稍微遮挡住风雪。

    “我以为姑父是个好人。”伏传小声跟谢青鹤嘀咕,“也是个爱杀小老婆的混蛋。”

    谢青鹤对此不予置评。

    伏传拉着他在詹家一溜快走,猜测道“我看这人八成是死了。这么长时间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肯定得跑吧”

    两人追到后宅一处非常雅致的院子,伏传砰砰去推门,一连闯了几道空门。

    直到最后一扇小门打开,谢青鹤一把揪住伏传的领子,两人几乎是同时铁板桥仰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团凄厉的鬼影呼啸而出。

    非常精准地骑在了陈利脸上。

    “我去”伏传来不及起身先在虚空中画了一道保身符,啪地甩向陈利。

    陈利将手中挡雪的纸伞轻轻一旋,身姿曼妙地将那道保身符挡在了伞面上。谢青鹤扶着伏传起身,两人匆匆扫了一眼,陈利就跟鬼附身一样用兰花指撑着纸伞,顾盼之间,目光楚楚。

    “大兄,这是撞鬼了么”伏传愕然道。

    谢青鹤回过头。

    只见那间狭窄的小屋内,一具女尸安然坐于席上,死状安祥。

    “教你们怎么对付死鬼。”谢青鹤对跟过来的府卫和詹家家将说,“人有三魂,死后一魂归天,一魂去地府轮回,投胎做人,另外还有一魂留在阳间恋栈不去。只要把他留在阳世的根底灭了所谓根底,一是后人供奉的香火神位,二是埋在地下的骨肉。烧个精光,就什么都没有了。”

    俯身陈利的女鬼大惊失色,马上操控着陈利的身体朝谢青鹤扑来。

    伏传腾身一脚将陈利踹了出去,谢青鹤正在找火,闻声回头提醒“别把利叔打死了。”

    “哦,哦。”伏传不迭答应。

    背后的卫士才醒悟过来,连忙冲上前帮着困住陈利。那女鬼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气得哇哇大叫,倏地又从陈利身上飞了出来,骑在卫士甲的脸上。陈利身躯一软就倒下去,被附身的卫士甲则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朝着伏传后颈猛击。

    伏传就似背后生了眼睛,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抬腿就想踹他腋窝。

    想着大师兄的警告,伏传又把脚抽了回来“快抱住他”

    其余卫士又七手八脚地过来,把被附身的卫士甲团团围住。

    这女鬼一直换附身的皮囊,很快就把在场的卫士都换了一遍,被她附身又离开的卫士都软倒在地不能动弹,最后只剩下女鬼附身的詹家家将与伏传对峙。

    伏传看着搔首弄姿的壮汉略觉不适“我或许是没什么见识。她这样扭来扭曲是什么名堂”

    “这是已经失传的拜鬼舞。能够惑人心神。”谢青鹤解释,随即很认真地低头吹火折子。

    “我也没觉得被她迷惑了”伏传有些困惑。

    “后世修法都克这鬼舞,所以才失传了。”谢青鹤居然拿这个火折子没法儿,“我来盯着她,你来吹火折子,吹了半天燃不起来这女鬼有些道行。”

    鬼舞虽然没能迷惑伏传,却成功压制住了火折子,不让谢青鹤烧掉她的尸身。

    伏传有些悻悻,大师兄还真是死要面子,说要烧人家尸体就烧人家尸体。本来一道符就把这死鬼打散了,非要烧尸体

    他一只手抵着那女鬼凑近的脸,一边转头,对准谢青鹤手里的火折子“噗”

    火,瞬间燃起。

    又瞬间熄灭。

    谢青鹤“”

    伏传也生气了“你老这么欺负我大兄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吧”

    他再次回过头,对准谢青鹤手里的火折子,猛地喷出一口清气。火折子飞起深黄的火焰,那火光就像是天边的流行,倏地朝着坐在席上的女尸身上陨落,拉出的火光竟然变成了璀璨的深紫色。

    轰地一声。

    女尸瞬间被紫色的火焰包裹,顷刻之间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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