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专心,竖起耳朵听我与庄彤说话,还抬头看我到底指了庄彤身上哪个地方。你好奇我教给他什么东西,心底也有些想学。所以,研墨时三心二意,墨汁浓淡不一,时粘时稀。你是不是觉得你研墨多年早已手熟旁人用你的墨或许是看不出好坏,我比较挑剔。”谢青鹤说。
    绊儿被说得小脸通红,低着头只管领路,不再与谢青鹤抗辩。
    走到门口,谢青鹤正要离开,绊儿突然跪下磕头,说“多谢先生教我。绊儿以后必专心一事,不敢三心两意。”
    谢青鹤也没想到他来这一出,微微点头之后,方才带着舒景离开。
    贺静与原时安宿醉方醒,刚来庄园上学,恰好遇见了这一幕,与谢青鹤擦肩而过。待谢青鹤走得远了,贺静才上前询问绊儿“这就是昨儿先生宴请的那一位留宿了现在才走”
    绊儿摇头说“不是呢。昨天吃了酒就回去了,今天是来给少爷上课的。”
    贺静睁大眼睛“给师兄上课”
    原时安都忍不住回过头,想要把刚才擦身而过的少年再看一眼。可惜,已经走得远了。
    “是呢,教少爷练功,还把养意园的牌子都换了,重新写了个换上去。”绊儿说得满脸崇拜。
    贺静跟原时安对视了一眼。练功江湖骗子不是吧
    “走,去看看。”贺静认为以庄彤的聪明程度,应该不会被江湖骗子唬住。
    原时安则持有不同的态度。高门大宅里聪明人多了去了,被江湖骗子一锅端的还少么有些骗子是真有两把刷子,不服不行。
    两人抱着去调查真相拆穿骗局的心情,去了庄彤的住处,恰好看见下人在摘牌子。
    “我师兄有点上头。”贺静小声嘀咕。
    原时安没有吭声,心里想的是,上头的只怕不是小庄先生,而是庄老先生。
    贺静一溜小跑进了屋子,问道“师兄师兄”
    庄彤坐在桌前,面前摆着谢青鹤留下的大字,正在欣赏临摹。
    这几个字本是用来做牌匾的,如谢青鹤所说,出入都能看见,进出时念想存意,自然会影响人的潜意识,为了替庄彤养身健体,他在写这三个字的时候,故意用了圆润之锋,刚健之骨,正如人之生长、万物之生发,自然而然带出了茁长之意象,久看使人升阳养阴。
    贺静跑进来正要问那小骗子的事情,看见庄彤儒雅清隽的模样,习惯性地怂了半截。
    毕竟不敢在师兄面前造次。
    “你来何事”庄彤知道他与原时安长日相随,说着就站了起来。
    果然没多会儿原时安也跟了进来,与庄彤叙礼。
    庄彤微微躬身“原世子。”
    当着庄彤的面,贺静必须文文静静地说“听说师兄在练什么功夫,我来看看。”
    “是强身健体的功夫。”庄彤没打算多说此事,转而指了指刚装裱起来的庄园山水图,“昨日蒋先生来家里留了这幅画。我已拜在先生门下,随习翰墨丹青”
    贺静与原时安的目光都跟了过去,黏在那幅画上就扯不下来了。
    “爹的意思是,若学中有弟子不重举业,学有闲暇,也可以随着先生进益书画之道。”
    正在看画的贺静马上嚷嚷“我我我我不重举业我很多闲暇我要学画”
    原时安也微微点头。
    庄彤早就知道这两个逃不过蒋先生的五指山,慢慢讲着条件“束脩自然是要另外送一份,另外,先生收徒要看天分的,天分不佳,他不肯带。”
    贺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该当的师兄,你啥时候给我们引荐”
    庄彤想了想,说“你今日就住在学里吧。明日先生若是来了,我让绊儿去叫你们。”
    “行明天是吧”贺静跟原时安交换了眼色,“我们今天去备拜师礼。”
    回程的路上,谢青鹤放慢了脚步,问道“认识那人”
    舒景这样一个经受过严苛训练,睡觉时呼吸频率都丝毫不变的人,在刚刚与两个年轻书生擦肩而过的瞬间,呼吸居然慢了一瞬。而且,谢青鹤是能相面的,原时安就不是乡野村夫的相貌。
    舒景拖着一条腿跟在他身边许久没说话,半晌才说“主人说过,只要担水劈柴的奴婢。”
    “那我换一种问法,他是不是认识你”谢青鹤说。
    舒景才明白他在关心什么,顿时有些小人之心的羞惭,态度也瞬间温软了下去“主人放心,奴从前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认识奴的都已经不在世了,不会被人认出来,给主人惹麻烦。”
    谢青鹤点点头,不再追问。
    回家与蒋二娘一起吃了午饭,谢青鹤仍要茶歇,半下午时才溜溜达达出门,去看新赁的院子。
    在谢青鹤看来,这小院儿还是不够开阔。只是相比起只有三间半的狭小住处,这里就称得上阔绰了,很归置的四合院,堂屋搭着东西厢,南边两排倒座房。
    最让蒋二娘的惊喜是,院子里居然有一口井“这可好,不必去排队了。”
    她习惯地自己动手汲水,舒景连忙上前帮忙,一桶水绞上来,蒋二娘尝了一口,越发高兴“是甜水井”甜水井能直接饮食,苦水井就只能用来洗衣洒扫。
    谢青鹤进屋转了转,屋子里确实是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酒肉腐坏的臭气。
    堂屋和东西厢房都是聚众赌博的模样,桌椅拼在一起,地上还有花生瓜子皮,另有浓痰水渍。
    蒋二娘拍胸脯保证“这有什么半天就收拾出来了。这水井就在院子里,我先把你的住处收拾好,我屋里只要铺上床,我看今晚就能搬过来。”她也觉得屋子小了住不开,尤其是多了个小严。
    谢青鹤知道有人在此聚众赌博,也担心今天收拾好了,回家睡上一夜,明儿来了又是个乱糟糟。
    门上挂锁不顶用。
    若那群聚众赌博的混混那么好打发,李晋雅那拐着弯的远房亲戚也不必把院子低价出赁了。
    “那先收拾吧。可要回家取什么东西”谢青鹤问。
    蒋二娘要回家拿抹布水桶水盆,谢青鹤嫌来回费时,直接给了舒景一些碎银子,让他去街上采买,另买了些香烛黄纸朱砂。
    蒋二娘才知道这里曾有人横死,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死的,死在哪儿的”
    谢青鹤不禁好笑“二姐姐害怕”
    蒋二娘嘴硬地说“我不怕。我就是好奇。”
    谢青鹤当时就没有问详情,这会儿皮囊限制太多,他也感觉不到院子里是否有怨魂,只能等舒景把香烛买回来再说。这会儿天色还不晚,太阳挺好,蒋二娘便疑心生暗鬼,不住问谢青鹤“你觉不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谢青鹤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板凳,放在院子里的太阳下,叫蒋二娘坐着“这样暖和。”
    “我觉得你在哄我。”蒋二娘抱着胳膊,满脸小心。
    没多会儿,舒景带着大包小包回来。
    谢青鹤在院子里设了香案,看着舒景采买的朱砂,心想这人倒也不全然是麻烦。至少是见过市面的,知道哪样好哪样坏,差遣他去买东西就很省心。遇上不懂行的人,买朱砂都能闹出许多麻烦。
    谢青鹤站在香案前以黄纸朱砂画符,那边舒景担水搬重物,蒋二娘飞快打扫着堂屋。
    不管是舒景还是蒋二娘,都悄默默地看着谢青鹤的动作。
    弟弟主人还会画符做法
    谢青鹤做法也没有那么多科仪讲究,画好符默念几句祷文,直接就把符给烧了。
    就,完了
    蒋二娘迷茫地看了舒景一眼。
    舒景埋头吭哧吭哧搬屋子里的柜子,方便蒋二娘把里边的灰扫出来。
    蒋二娘给弟弟收拾屋子非常尽心尽力,恰好有舒景这么个能干、似乎力气用不完的下人,她干脆就让舒景把所有家具都搬到院子里,屋里彻底洒扫水擦一遍,家具也正好在院子里洗晒。如她所说,天黑之前,堂屋就收拾了出来,铺上坐褥、床铺,就可以住人了。
    正准备继续收拾东厢房,就有几个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进来,手里还提着卤肉烧酒。
    见院门开着,那人还笑“谁来得比我们还早要抢你二哥的财神位”
    一句话没说完,双方打了个照面,那人就傻了“你们谁啊”
    在蒋二娘的心目中,弟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马上就走了出来,说“这院子我们已经赁下了,今儿收拾妥当就要入住。爷几位另寻宝地吧”
    蒋二娘的俊俏模样让李常熟这样的富商都垂涎三尺,何况是这么一群不着家的混混她不出面还好,走出来就让对方几个眼前一亮“小娘”
    才说了两个字,人就噗地趴在了地上。
    舒景并未出手。
    出手的是谢青鹤。他手里拿着一根蒋二娘用来擦屋顶的竹竿,极其迅疾地戳了对方下盘。因速度极快,戳的又是要害,那人瞬间扑倒,压根儿就没有反抗之力。
    舒景暗暗心惊,突然想起了昨夜被谢青鹤用针刺左腿的情形。
    他原本对谢青鹤有几分不服,想着谢青鹤口口声声只要担水劈柴的奴婢,为此废了他的左腿,他明知道这院子会有混混来聚众赌博,就想着要故意袖手旁观,逼谢青鹤改口叫他出手退敌,那就不能说只要担水劈柴的奴婢了吧寻常担水劈柴的奴婢能替主人打退强敌
    哪晓得谢青鹤根本不必他出手,也似乎没指望他出手,一根竹竿就先戳倒了一个人。
    而且,据舒景看来,就目前的情势来看,谢青鹤能戳倒一个,必然也能戳倒一百个。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这世上合围共杀的配合极限是七人,谢青鹤的速度起码能在同时放倒四个,对付这群乡下混混是完全够了乌合之众,一拥而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四人同时有效攻击。
    所以,谢青鹤根本就不需要舒景出手。
    放倒一人之后,谢青鹤又再次出手,把剩下三个人一起放倒。
    “滚。”
    蒋二娘看着那群死赖着不走的混混很生气“你们还不滚”
    为首的混混浑身一颤,苦涩地说“不不不是不滚,祖宗,女祖宗起不来呀哎哟”
    舒景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腿,一时竟有同病相怜之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急得满头汗的几个混混才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地上留下几个纸包,装的都是卤味,蒋二娘捡起来一看,说“猪头肉,猪小肚,猪大肠,土豆,面筋,还有花生”她偷偷地看了弟弟一眼,“要不咱们凑合吃一顿”
    蒋英洲极其要面子,从来不肯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何况是混混们遗落下来的东西
    谢青鹤则是无可无不可,重点是不能手抓“趁着天还没黑,去端两碗面回来,再找店家借几双筷子。”他吩咐舒景。
    舒景对他心生敬畏,早已没有等着看好戏的戏谑,恭恭敬敬领了银子,出去给他买面。
    蒋二娘追着叮嘱“买些灯油。”
    天快黑了,院子里的油灯是够用的,灯油却不多了。
    蜡烛虽明亮却贵价不经烧,平民家中也就是偶尔用一用,蒋家也就是蒋占文和蒋英洲在的地方才会点上蜡烛,多数仍是使用油灯。所谓一灯如豆,也就是勉强看看路,不要看不清门槛平地摔。
    舒景走在路上,回忆着刚才采买东西时路过的店铺,要去哪里买面,哪里买灯油。
    这时候几个被谢青鹤戳出门的混混,带着另外七八个混混走了过来,恰好与舒景狭路相逢。
    “南哥,这瘸子跟那小子是一起的”挨过戳的混混对身边人嚷嚷。
    柿子要捡软的捏。舒景刚好落单,看他走路又是个瘸子,人也削瘦,看上去就很好欺负。那位南哥一挥手,十多个混混一拥而上,没多会儿就被舒景一一放平在地上。
    他没有放什么狠话,对这些人也无话可说。想着蒋二娘喜欢占人家手里的便宜,舒景把这几个混混放在路边的油纸包也提了起来,继续去找面店和灯油店。
    等舒景提着灯油,端着两碗煮好的汤面,重新路过打架的地方时,那群混混已经不见了。
    被一连放倒了两次,应该不会再想不开了吧
    舒景端着汤面回到小院时,正好撞见更多的混混从院子里连滚带爬地奔出来。
    这回得有二十多个。
    最先被谢青鹤戳过一遍的,被舒景放倒过的,也全都在里面。
    个个捂着大腿和膝盖,走路跌跌撞撞,要么哭爹喊娘,要么互相埋怨,嘴里喝着“我说了不来真的打不过”“放屁就你小子撺掇”“那是我吗我说千万不要来”“都这样了能闭嘴吗”,一番凄风苦雨可怜巴巴地往外跑。
    冷不丁看见端着两碗面的舒景,被舒景揍过的十多个都惊住了,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院儿里那位小爷已经揍过了哥几个正要回家说好不打架坚决不打架”
    舒景捧着两碗面,胳膊上还挎着竹篮子,里面装着灯油和捡来的油纸包“别碰我的面。”
    十多个混混慌忙从石板路上退下,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正在此时,突然有个站得比较远的混混说“诶,这不是人市那个卖不出去的下奴吗是个奴籍兄弟们,打,打死了不偿命,凑银子赔钱就是”
    舒景眼神倏地一沉。
    那喊话的混混马上就被相邻几个拍了脑袋,有人没好气地骂他“打死了是不偿命,你他吗打得死吗谁打死谁啊闭嘴吧你”
    舒景身边的混混更是满脸赔笑“哥,别听那小子胡诌,您请,快回去吧,这面要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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