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谢青鹤才迷迷糊糊睁眼, 就闻到了蒸肉包子的香气。
    蒋二娘是个特别勤快的女人,谢青鹤昨日说过,刚安置下来各处不便,要么去外边买些吃食, 要么简单做点,她还是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揉面剁馅儿给弟弟蒸肉包子吃。
    “二姐姐,哪里来的柴不是不让你干粗活么”谢青鹤起身询问。
    蒋二娘又在风风火火地收拾院子,说道“小炉子是烧炭的,不烧柴。我若是劈柴, 哐哐哐不把你吵醒了快洗了手去吃饭吧,粥在瓦罐里,蒸的大包子在炉上拿水煨着。你拿筷子, 小心烫着。”
    谢青鹤还在洗脸, 蒋二娘已经放下手里的扫帚, 解下围裙洗了洗手,说“我给你端出来。”
    于是, 谢青鹤把自己洗干净之后,就坐在干干净净的敞轩里,吃着热腾腾的米粥与大肉包,蒋二娘居然还带了张氏做的咸菜, 分出来切了一碟子。
    “二姐姐做的包子, 风味不同。”谢青鹤之所以吃得开心, 是吃到家乡味了。
    江南鱼米之乡,相对富裕,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糖,做肉包时也是甜肉馅儿,蒋幼娘蒸的包子,谢青鹤就吃不太习惯。蒋二娘的婆母是祖上是寒郡籍贯,恰好会蒸寒山附近的小葱肉包,精肉切碎调味时会加几勺花椒粉,谢青鹤小时候吃习惯了,一时惊艳夸了一句。
    蒋二娘就记在了心里,每回轮到她做早餐,必然会给弟弟蒸这从婆家学来的小葱肉包。
    听弟弟又说这包子好,蒋二娘抿嘴笑了笑。
    在家做活时,做得好是分内之事,做不好寻常责打马上就跟着来了,心里悲苦常不自知。
    到了婆家之后,忙碌一番后,婆母偶尔会表扬一句,说家里教得好,她就觉得幼年所受的苦楚都有了回报。若没有阿娘辛苦教养,哪来婆母的满意终也做了个有家教的贤妇。
    直到那回弟弟装病,她迅速和离回家,跟弟弟相处了几个月,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管她做了什么,所有的辛苦,弟弟都会看在眼里。哪怕只是泡上一壶茶,弟弟也会真情实意地感谢她,从来不会认为她做所的一切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在家的时候,谢青鹤能帮忙的事情极其有限,蒋占文和张氏都不会允许儿子去做家务。
    然而,蒋二娘还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意识到,她做所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是应该被重视的。洒扫炙膳浆洗整理,这些活儿确实每个女人都会做,做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不做问题就很大啊。
    所有女人都会做,那也不能去街上随便找个女人叫她给你做吧人不拿大耳刮子呼你
    找别的女人做,就得花钱,雇。
    与弟弟一起来了羊亭县,明明做的也还是那些活儿,享受自己服侍的人是不屑一顾、再三挑剔,还是像弟弟一样再三感谢,滋味也是截然不同的。谢青鹤才起床也没帮着做活,就坐着喝粥吃包子,认认真真地夸了一句,蒋二娘就满心美滋滋。
    吃了早饭,蒋二娘问“今日是不是要去拜先生”
    谢青鹤换好出门的衣裳,拿了银钱,说“得空就去。”
    蒋二娘满脸惊异“拜师读书不是最紧要的事么你还要做什么杂事不如交给我去办,你快拎着束脩去找先生。”
    谢青鹤也不跟她顶嘴,笑道“我知道了。”
    看着弟弟出门,蒋二娘不免嘀咕“嘴上倒是甜,照旧不听劝。只管敷衍。”
    谢青鹤今日穿了双好走的布鞋,充着锻炼身体的想法,粗略在羊亭县各处转了一圈。羊亭县城不大,地势平稳开阔,临近浅水有码头,直通寒江。羊亭富庶,又有水路货栈,八方风物齐聚,颇有些盛世繁华的景色。
    谢青鹤边走边逛,原本想着还是寻个牙人帮着赁屋、买人,哪晓得城里繁华热闹,路上招揽生意的帮闲居然也不少,见谢青鹤穿着华丽也没下人跟着,就有不少上前搭话。
    自打认识李钱之后,谢青鹤对帮闲这个职业就有些爱屋及乌,挑个看得顺眼的放在身边,一起逛县城。巧的是那帮闲也姓李,叫李晋雅,本地人,健谈爽利,一路走一路给谢青鹤讲各处老景传说,现在又是如何如何的情况。
    逛了一上午,谢青鹤走回家附近找了家酒楼,叫李晋雅先坐着,他自己打包了两个菜送回家。
    李晋雅以为家里有老人在堂,这都走到门口了,忙说要去磕头。
    谢青鹤笑道“只有家姐操持庶务,镇日辛劳。我给她送了饭就回来。”
    没见过出来玩还专门回家给姐姐打包饭菜的,这才让李晋雅闹了个大笑话,他嘴里说姐弟情深令人艳羡,见着谢青鹤走远了,心里还很纳罕,这都什么人啊,莫不是私奔出来的小情侣,假称姐弟
    蒋二娘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弟弟回家。
    谢青鹤走时没说过回不回来,蒋二娘就默认他要回来,怜爱弟弟偷了几个月鸡,蒋二娘专门蒸了一碗扣肉,封了炉门小火煨着。
    哪晓得弟弟居然拎着食盒回来了,蒋二娘嘴里嗔怪“买的什么呀,花那钱。”
    谢青鹤买回来的也是扣肉。
    一盘店里买回来的,一碗蒋二娘亲手蒸的,两盘子扣肉放在一起,肉香四溢。
    蒋二娘哭笑不得“哎呀。”
    谢青鹤已经叮嘱了蒋二娘两遍,昨夜一遍,今晨一遍,都是让她歇着,不要紧着忙碌。这地方是个临时居所,没有灶台,只有一个小火炉,取水用水也很麻烦,做饭极其不方便。
    蒋二娘的固执之处在于,不管弟弟怎么说,她是不听的。她自己有主意。
    昨天蒋二娘就说要做扣肉,谢青鹤让她不要忙,她今天还是做出来了。
    搁脾气不好的张氏说不得就要训斥动手了,谢青鹤原本打算去李晋雅一起吃饭,聊聊赁屋买小厮的事,见了蒋二娘端出来的扣肉就改了主意,绝口不提还有人等着的事,盛上米饭跟蒋二娘一起吃。
    谢青鹤把蒋二娘蒸的扣肉吃了大半,叫蒋二娘吃他带回来的扣肉。
    从头到尾,谢青鹤只是夸奖感谢,对蒋二娘的手艺大加赞赏,夸得蒋二娘心花怒放。
    “还剩这么多。”蒋二娘把两碗扣肉合在一起,数一数,巴掌大的五花肉居然还剩十多片,“好在这天还不热,拿凉水隔碗浸着,明天还能吃。要么晚上给你烩面条子”
    谢青鹤这会儿张嘴都是扣肉味儿,漱了口正在喝茶,连忙说“还是清淡些,煮个鸡蛋面好。”
    蒋二娘把吃食收捡好,洗了一盘杏儿端出来,说“上午门外有提篮卖杏的,我瞧着新鲜略买了些,羊亭县比咱们那儿热闹,东西也多,价钱倒还便宜些。”说着,她试探地问,“下午我也出门去问问,妇人家做的活儿是个什么行情。”
    谢青鹤不反对蒋二娘出门谋生,只是人生地不熟也怕她出事,说“二姐姐,此事不着急。明日我陪你去。”
    他已经知道蒋二娘的脾性,这位姐姐打小被张氏暴力镇压习惯了,跟她说话若是不凶狠一点,她就当是耳旁风,根本不当回事。
    然而,知道归知道,他也不可能训斥蒋二娘,只得换一种方式影响。
    “咱们说不得就要搬家换个地方住,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二姐姐再去打探行情也来得及。”
    蒋二娘要找活儿也得离家近的,听说要搬家,马上就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哦,好。那明日也不必去了,搬了家再说咱们要搬去哪儿爹找的地方虽小了点,离你上学的地方近”
    谢青鹤拿了两个杏儿在手里,摇摇手,再度出门。
    那边李晋雅还眼巴巴地等着,谢青鹤到了,两人才开始吃饭。谢青鹤就吃了两个从家里带来的杏儿,两人份的饭菜也摆了半个桌子,李晋雅狂吃一通,满嘴流油。
    听说谢青鹤要换房子,他很吃惊“如今可不大好找地方了,自打王丞相说庄老先生学的易书天下第一后,这十里八乡还有外郡的学子都往羊亭跑。我们这里都是世居的祖宅,没那么多空闲的屋子往外赁住,您这有三间半已经是宽敞了,再大只怕不易得。”
    “也不必非得在浅水附近,城东那边也行。”谢青鹤说。
    李晋雅也不问你这么好的学区房不住,为啥要去城东溜达,他已经知道谢青鹤是个怪人了。
    至于说谢青鹤还要买个小厮,这就容易。羊亭县富庶,年景也好,少见卖儿鬻女的人家。但是,家里有余钱,就想着呼奴唤婢,买个丫鬟奴仆在家帮着干活。不少行商都会随船拉些奴婢来卖,手续合法的就去了官牙手里,不大合法的就往私牙送,民不举官不究的事,都是一团糊腻。
    挑房子这事儿花费时间,谢青鹤迫切需要一个马上就能干活的小厮,先去了人市。
    人市里大多是官没罪籍的奴婢,也有世代奴籍被主家卖了出来,或是主家出了变故的奴婢。大多数买奴的管家都是上午来挑人,拾掇一下,下午才好让主子相看。谢青鹤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这时候在人市挑奴婢的都是花街柳巷的老鸨们,人牙子们主要推销的也都是薄有姿色的女子。
    在李晋雅的建议下,谢青鹤花五十个钱,请了一个正在抠脚喝茶的官牙帮忙挑人。
    这官牙听谢青鹤自称家中人口简单,要找个能干粗活的小厮,马上想起了人市里的老大难问题
    那个货,看着卖相不错,就是不会做奴婢养着么,费嚼用。卖么,卖出去了好几回,回回都被退回来说来也是羊亭县富庶,少有穷凶极恶之人,买着不合心的奴婢也就是退回人市,不会私下转卖,也不会故意害人性命。
    人市里几个官牙对这人都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叫他病死算了。
    偏偏这人又活得很坚强。人就不得病,有点小病蔫儿上两天又好了。去年冬天,有官牙故意收了他的棉衣,想叫他冻死,结果这人冻得浑身冻疮,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剩下几个官牙就劝算了算了,不行转手卖到矿上,不必这么祸害人命。
    “喏,就是他。身板好,能吃苦,洗干净了带出去也体面。”官牙把谢青鹤和李晋雅带到院子里,看着头上插了草标的萎靡男子,“本是京里官宦人家的伴当,主家出了事,奴籍都转卖了”
    这官牙话还没说完,李晋雅就抄手笑道“金小哥,这不对吧这人在咱们县里都出名了,样样都好,就是不会做奴婢。大户人家的丫鬟是副小姐,这位可是打小伺候侯爷的副少爷,叫黄家买了回去,把黄家八少爷打了个满脸开花,也就是黄家老太爷心善慈悲,方才饶了他一条性命才跟你说了蒋少爷外出求学,家里人口简单,你就搪塞这个么祸害来快把茶水钱还来”
    官牙被他怼得有些讪讪,还是打哈哈“他若真是个刁奴,咱们能不教他规矩么正经是个好奴,就是有点这里头有什么事,咱们也不好说。只能说,您真只要个担水劈柴看守门户的,买他绝对错不了。”
    李晋雅还要催促官牙换人,官牙看了那人一眼,摇头叹气,也只能去开另一道门。
    谢青鹤却没有马上就走,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起眼皮看了谢青鹤一眼,半晌才答道“名字不都是主家现起的”
    “担水劈柴干些粗活愿意做么”谢青鹤又问。
    那人低头笑一笑,说“你要买我”
    谢青鹤点头。
    那人想了想,才说“愿意做。”
    谢青鹤就问官牙“多少钱”
    官牙一愣,连忙报价“这奴是官卖的,照价二十两银子。您要想领回去,这些日子的嚼用也不要您交了,再加二百钱给中人。”
    “二十两”谢青鹤看了李晋雅一眼。难怪这人卖不出去,普通小厮二两一个随便买。
    李晋雅低声解释说“少爷,这是官卖的罪奴,价格是朝廷定好的,人市也减不下来。县里买得起的人家也就那么几个,卖了几回都退了回来,现下是没人买了。听说是想送去矿上,几回送上船都被退了回来,矿上嫌太贵不划算您只是买个小厮,犯不上花这么多钱。”
    谢青鹤手里还有六十多两银子,这是蒋英洲自己的私房钱,上学的花销则在蒋二娘手里。
    蒋占文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多少钱放在儿子手里都会花光,倒是女儿手紧。所以,他给儿子预备了一笔银子,都叫蒋二娘保管着,又叫儿子没钱了去找蒋二娘要。
    “那就是他了。”谢青鹤将这不肯告知姓名的奴婢买了下来。
    这身板不仅能担水劈柴,说不得还能擒贼护卫,太适合给蒋英洲这个废柴皮囊当近侍了。
    挑好人之后,谢青鹤额外给了官牙一百个钱,让他带着这奴婢办手续,又说办好之后,先让奴婢去某某地门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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