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站着的都是宫婢和宫监,宫卫只在后宫外围巡逻,绝不会靠近内宫。
    谢青鹤将宫外所有奴婢都看了一眼,只好将门又关上,重新坐了回去“倒是忘了。此地内宫,没有宫卫站班。我口述于太后吧。那是一把匕首,与刚才我在祈天阁见过的宫卫所佩戴的制式相同,将刀柄拆开,刃身上刻有于十八造四个字。”
    邓太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说“苏先生只怕不知道,宫中禁卫八位将军,三位出身河阳,四位出身粱安侯府。虽说有一位是我舅家旧部,人走茶凉啊,我也是吩咐不动的。”
    她根本不问谢青鹤从哪儿得来的匕首,匕首来处是善意恶意,先把锅推了出去。
    看似推锅,其实更像是把这口黑锅分成三份,最大一份给了韩琳,一份给了河阳党人,另一份她自己眼也不眨地背上了。
    察觉到邓太后的真实用意之后,谢青鹤已经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想起祈天阁熊熊大火之前,那个气喘吁吁奔来,高喊“别动别动”的少年,谢青鹤突然说“听说皇帝想要请一位丹青师父,我幼时曾学过两年,还算有些心得,可否自荐”
    邓太后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冼真人离京之前,曾与我约定,若我代伏府主事,她才肯离开京城,回山隐修。”谢青鹤说。
    邓太后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想。
    谢青鹤刚刚回京,冼花雨就要离京。阿奇古说天罚是寒江剑派的传承,谢青鹤也能动用。
    这岂不是说明,谢青鹤与冼花雨是旧相识,甚至,谢青鹤就是寒江剑派弟子
    这些细节太明显了。只因昨天谢青鹤和伏传在街上跟虚图妄差点干仗,双方完全就是毫不相识的模样,知道虚图妄真正身份的邓太后就没往那方面想。
    这番话使邓太后戒心放下了大半,她考虑了片刻,说“此事我会转告陛下。只是如今冼姑姑不在了,陛下请什么人做师父,宫中做不了主,得看朝廷公议。”
    就是韩琳和河阳党人吵出个结果来,幼帝被动接受。
    这话说得颇为哭惨。邓太后岂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小菩萨的师兄既然谢青鹤说要做皇帝的老师,伏传自然会说服韩琳和阆绘。
    “另一件事。”谢青鹤指了指阿奇古,“这人在京中兴风作浪,不能再留在太后身边了。”
    邓太后陷入沉默。
    这不是她还能不能驱使阿奇古的事情,而是阿奇古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谢青鹤提及冼花雨,又说要做幼帝的老师,对幼帝而言是个极大的安全保障。韩琳曾经试图毒杀幼帝,冼花雨坐镇禁中才一改颓势,让幼帝稍微有了点辗转腾挪的空间,如今冼花雨离京,幼帝马上又陷入极大的生存危机。
    邓太后想要保证幼帝的安全,就不能得罪谢青鹤,肆意反驳谢青鹤的要求。
    一边是名份上的儿子,一边是十月怀胎的私生子,如何取舍不等邓太后决定,阿奇古已经站了起来,说“娘娘,我打不过他。”也就是说,不管邓太后同意与否,结局都是一定的。
    邓太后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淡淡地说“一张牌而已,废了就废了吧。”
    阿奇古却咧嘴笑了一下。
    阿奇古丢了宫侍的身份,又重新改扮成小宫女,一路匆匆出宫。
    谢青鹤和刚才一样缀在他的身后,避开了宫中侍卫耳目,二人一直走出了皇城,才各自现身。
    “你这取人身份的手法,不似寺中传承。”谢青鹤走在阿奇古身边,能分辨出他刚刚作为小宫女时残留的气机,“是北朝秘法每得一个身份,就要杀掉一人”
    阿奇古跟他出宫就没打算活着,漫不经心地答道“部族里老巫女的法术。蚀去内脏白骨,只留皮肤肌肉,养在自身皮囊之中,使用时配合缩骨易脉之术,就能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你应该不屑此道吧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谢青鹤与他在街头漫步,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京城开始宵禁,时不时要躲避巡城的坊吏。
    “有求于我”谢青鹤反问。
    阿奇古埋头走了两步,才说“你不要欺负太后娘娘,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她让我把所有寻找王寡妇的人都藏起来,是想制造混乱,让小菩萨猜忌韩丞相和阆中丞。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皇帝,可她没有兵,没有权,承恩侯败亡之后,她在后宫里还要被田氏那个贱妇欺辱冼真人离京,她拿什么保护皇帝”
    “她只能想借力打力,让乱臣贼子自相残杀”
    说到这里,阿奇古磕巴了一下,干巴巴地辩解“我不是说你师妹是乱臣贼子”
    很明显,在阿奇古和邓太后的眼里,帮着韩琳上位、挟持幼帝的伏传,绝对是乱臣贼子。只是伏传的师兄这么能打,这么霸道,形势比人强,说漏嘴的阿奇古不得不违心辩解。
    谢青鹤没吭声,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阿奇古继续刚才的话题“循声因果律和小千世界的主意,是我给她出的。若是小菩萨府上有人因此殒命,人命都在我身上,不与太后相干。取人身份的事也是我逼她的,我说若不给我身份,我就不便行事,不肯为她卖命,她犹豫了许久,给了宫人和宫婢很多赏钱”
    阿奇古絮絮叨叨,试图把邓太后塑造成一个善良慈爱的国母形象,一意为她开脱。
    谢青鹤听他和邓太后吵架,知道邓太后没那么白莲花。想要为幼帝筹谋、保护幼帝八成是真的,没把宫人的贱命放在心上也是真的。阿奇古问她要身份的时候,她答应得多么爽快
    回到伏传府上,伏传正在门口等候。
    谢青鹤有些吃惊,快步上前“怎么站在这里”
    伏传手里提着灯笼,解释说“我想大师兄去捉个和”他偏头看了跟在谢青鹤身边的阿奇古一眼,“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哪晓得谢青鹤在宫中看了一场好戏,又说话耽搁了一会儿,回来得就很迟了。
    等人这事儿特别不好把握时机。等一会儿不来吧,说不等了,又怕下一刻人就来了。站在门口就越站越久,站得越久越不想放弃。
    伏传不想跟谢青鹤提自己等了多久,岔开话题说“我把人都捡回来了,挺好都没受伤。”
    “那泥巴和稻草捏的小世界跟玩儿似的,也没什么杀伤之处。就有个憨憨天生贪吃,说是走在街上看着这也好吃那也好吃,从街头吃到街尾,吃了一肚子泥巴,还说今儿这面条怎么这么扎实,吃得人撑得慌”说到这里伏传也有些生气,“给些水吃也好啊,怎么就给人吃泥巴呢”
    “叫吐出来了吧黄泥也要吃死人的。”谢青鹤问道,“可要我看一看”
    伏传点头又摇头“不用看。我也正经学过医术的,都给他吐出来了。”
    说话进了门,伏传又去看阿奇古“大师兄,这位是”
    谢青鹤转过身来,吩咐道“伸手。”
    阿奇古莫名所以,不过,他自知不是谢青鹤的对手,也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还指望谢青鹤以后能好好对待邓太后,丝毫没有对抗之意,把右手伸了出来。见谢青鹤不满意,他又困惑地伸出左手。
    伏传腰间悬着一柄匕首,谢青鹤随手抽出,刷刷削去阿奇古两根拇指。
    两根指头掉在地上,阿奇古才反应过来,嘶地痛呼一声。
    这流畅的动作,熟悉的后果,让伏传马上就明白了“他就是和尚”
    寺中传承的功夫基本上都着落在一双手上,废了大拇指,无法结印,一身功夫就能废去大半。
    当初和尚弑师,就被谢青鹤削了两根手指。如今阿奇古作乱害人,肆意取人身份性命,也被谢青鹤削了手指。
    谢青鹤否认道“他不是和尚。”
    阿奇古满头冷汗,有些凶蛮地瞪着谢青鹤“要杀就杀,砍手指作甚”
    伏传正弯腰捡起他的手指,包在干净的手帕里,闻言说道“我师哥既然削了你的手指,就不会再杀你了。”说着,把那两根手指交给阿奇古。
    阿奇古脸色古怪地看了谢青鹤一眼,转身要走。
    “你得留下。”谢青鹤说。
    阿奇古奇怪地问“不是不杀我了吗”
    “我说过,你不能再留在太后身边。从今以后你跟着我。”谢青鹤转身吩咐伏传,“给他找个地方安置下来,不要苛待。”
    伏传马上吩咐身边侍从去办。
    阿奇古想了想,默默跟着伏府下人去安顿。他可以跑,邓太后往哪里跑
    打发了阿奇古之后,伏传与谢青鹤直接回了寝处。下人送来热水,伏传陪着谢青鹤沐浴更衣,二人边收拾边说话,伏传听了谢青鹤宫中的经历,说道“原来是个孝子。难怪大师兄网开一面。”
    谢青鹤解释说“他心中牵挂邓太后,就是上了笼头的野马,不至于彻底失控。”
    伏传拿着湿毛巾给谢青鹤搓背,头一回没有搓着搓着就想亲一口,还想着谢青鹤所说“邓太后就真的是想保护小皇帝她不是皇帝生母,打小也没跟皇帝生活在一起,却能为皇帝做到这一步”
    谢青鹤将脸沉浸在氤氲水气中,镇静了片刻,说“古往今来那么多贤妻良母,未必都与自己呕心沥血抚育的孩子有血亲。草娘也甘愿为了自己的儿媳妇北上,充作骑马人的女奴。她与她的儿媳妇有血亲么”
    伏传还是想不明白“她对自己的亲儿子那么冷酷无情,却去爱护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日久见人心。这几日我就进宫去给皇帝做师父,看看皇帝的品行。”谢青鹤说。
    伏传才想起这一茬,皱眉道“大师兄,今天才打了韩琳一顿,马上就去给皇帝当老师,若是韩琳误会”
    “不是误会。”谢青鹤将脸上水渍抹下,转身面对着伏传,“若皇帝品性不坏,许多事情都不必弄得那么复杂。”
    换句话说,如果幼帝扶得起来,谢青鹤就要站队了,届时韩琳和河阳党人都要歇菜。
    伏传对此颇为忧虑“韩琳也不是那么好说话。”
    谢青鹤对此不置可否。
    他见过的狠人多了,韩琳排不上前五十。
    相对来说比较麻烦的,其实是枝叶繁杂的河阳世家。治世最大的障碍,也是河阳党人。若幼帝一心一意对付手握兵权的韩琳,转头与河阳党人暧昧勾搭,这才是真正的“扶不起来”。
    谢青鹤记得很清楚,幼帝曾想招阆家子弟入宫做帝师。
    若只是个拉拢世家的姿态也罢了。如果幼帝真的偏向河阳党人,邓太后只怕要失望了。
    有仁君风范又特别想靠背世家的幼帝,不可能是后赵皇室中兴的希望,只会变成世家豪强操控吮吸民脂民膏的毒瘤。后赵必亡。
    还有个历史上会成为北朝皇帝的阿奇古谢青鹤低头亲了伏传一下。
    伏传很意外。说正事呢,怎么突然亲我
    谢青鹤又亲了他一下。
    好吧好吧,想亲就亲吧。伏传红着脸凑近澡盆,撸起袖子的胳膊贪婪地抚摩谢青鹤的背肌。大师兄的皮肤在水里好暖好韧好滑啊戏水什么的也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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