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接触得多了,渐渐就发现整个上官家族都很诡异。他们的女儿从不出嫁,全是招赘。世上岂有这样的家族而且,他们家的人,男子多多少少都会带些残疾,或是少了耳朵鼻子,或是缺了手指脚趾,女子更是从来不着薄衫纱衣,三伏酷暑都裹得严严实实。”
    “起了疑心之后,我更加留意他们的家族。他们并不知道我身负武艺,对我没什么防备之心,我很容易就刺探了几次他们的旬月祭祀。这才发现他们蓄养子嗣,用以献祭。长子为饵食,长女为疤食。这自然是邪教行径,我想,若是他还在,也绝不会容忍。”
    “原本想捣毁新刘上官氏的祠堂,将他们一网打尽,动手之前才突然发现,他们并非孤独一支。各地上官家虽然极少联系,却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家主和法主是两套联络方式,有着完全不同的支配圈子。许多分支祭坛甚至不再以上官为姓,对外宣称姓赵,姓李,姓王”
    “这种以家族为核心的邪修巢穴,寻找起来极其艰难,何况又改了姓氏。”
    “我思前想后,决定潜伏进去,若能拿到家主或法主的联络方式,才能真正将他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谢青鹤微微点头,说“难为你了。”
    伏传不可思议地说“你与邪教妖女成婚了么”
    时钦神色凝重地点了头,说“我与十四娘做了夫妻。她是家中幺女,侥幸逃过一劫,并未充作祭品疤食。然而,我与她成婚之后,总会有儿女。我们的第一个儿子,第一个女儿,都要献祭。”
    伏传就不吭声了。他知道吞星教有多凶残,正常人在那个环境里是无法生存的。
    “我有意不养后代,前几年都没有孩子。只想快些拿到联络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不过,”时钦神色迷惑,“家族聚居,住在一起时间长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我与十四娘虽没有孩子,隔壁她妹妹家的孩子却接连降生。看着小小的孩童从襁褓中长大,想到他会被送到祠堂里,让一群邪修分吃耳朵鼻子我就忍不住了。”
    他没有说新刘上官氏的下场如何,只淡淡地接了下一句“后来,龙鳞卫又开始扶持邪教。”
    “相比起上官家传承千年的小心谨慎,龙鳞卫扶持的新教毛糙跋扈了许多,我很容易就混了进去,一路升级,做到了分坛祭主的位置。只是龙鳞卫背靠朝廷,一时之间很难对付,我一边收集名册证据,一边收拢教内势力。伏小师兄在杨柳河出事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时钦说。
    “为此我专门调查了杨柳河祭坛的前因后果,那边的人脉关系,我都熟知。此后负责追杀灭门栽赃的命令由谁所下,具体执行者是谁,我也有一分名单。若是能与被害者亲友对一对口供,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唯一不好的是,这些人都在前些日子被强行灭口,我只抢了三个人出来。”
    “还得请大师兄拨些人手飞鸢,陪我去把那三个人提回来。”时钦说。
    谢青鹤摇头说“这事要这么自证,事情就弄得太复杂了。”
    “到时候你以卧底的身份把证词说一遍,我会让鱼慕华配合你认罪。那几家被灭门的家族,亲友若有问题,叫他们私底下来询问,外门从执事寮单独分开一个小组,负责这件事的澄清追责。该让师门承担的事情,不必叫小师弟一意纠缠着不得脱身。”谢青鹤说。
    换句话说,谢青鹤的重点是澄清污名,具体的事情交给外门去办,直接把伏传摘出来。
    若非上官时宜存有私心,非要逼谢青鹤出山,这件事一开始就该这么处置。
    堂堂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你说栽赃就栽赃你要问罪就问罪有什么事情,先把寒江剑派的外门摆平了,才轮得到内门弟子出手。内门弟子也摆平了,才轮得到伏传。
    这样理直气壮地护短,谢青鹤说得波澜不惊,上官时宜也只当作寻常。
    伏传只有在大师兄回山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背后的靠山如此坚硬,不禁嘿嘿一笑。
    时钦想了想,说“鱼慕华此人,性情颠倒悖戾,毫无信义。大师兄若说服他与我配合作证,可有十足把握若是当场反口”
    谢青鹤摇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并不打算让鱼慕华去作证。或者说,他只会让鱼慕华的皮囊去作证。
    上官时宜也摸了摸伏传的背心,笑道“别担心。为师会提前与几个相熟的掌门小友打好招呼,到时候不会有任何异议。”只要上官时宜愿意出面,谁敢不给他面子
    伏传嘴里说“多谢师父。”心里很明白,若非大师兄提议,师父可能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上官时宜又看时钦,再次提议“叫人把半山桃李收拾出来。那里是燕骄的旧居,时钦就暂时住在那里吧。”
    谢青鹤笑道“时钦师弟暂时住在我那里。以后再说吧。”
    上官时宜被大弟子一连拦了两次,也不是没有脾气,皱眉道“怎么还说不得了吗我叫你回来,你不肯回来,你这是在记恨我”
    时钦低头一笑,说“弟子怎么敢弃徒有罪,已经被掌门逐出门墙,山上再无立锥之地。”
    谢青鹤皱眉道“时钦师弟,你若有怨望不满,尽可以敞开来说。不要阴阳怪气。”
    时钦扯开一个虚假的微笑,抿嘴不语。
    伏传不怕上官时宜生气,师父这会儿只怕正为师叔的死亡伤心,不会对时钦发脾气。可是,他怕大师兄生气。正琢磨着打个圆场,时钦已在谢青鹤的目光下撑不住了。
    他倔强地背过身去,声音沙哑“我曾求过掌门。事是我做的,与他不相干。只要掌门饶了他,无论是逐出门墙还是直接处死,弟子绝无怨言。是掌门执意要将他与我一起逐出门墙”
    时钦低头两眼通红,哪怕燕不切死了十多年了,他仍旧无法释怀。
    “自从下山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再也不曾对我笑过。如今,他怀恨而死,我却要重回寒山,领受掌门真人的恩典,披上内门弟子的法袍,摇身一变,去做半山桃李的主人”
    “他死了。我回不来了”
    时钦伏地狠狠磕了一个头,转身出门。
    谢青鹤叹了口气。
    伏传满脸惶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官时宜摸摸他的背心,许久才说“你日后若要与人结侣,告诉你大师兄就是了。去吧,你们都去吧。我要独自待一会儿。”
    谢青鹤劝道“师父,逝者已矣。时钦师弟那边我会安置好的。”
    上官时宜只挥手叫他把伏传带走。
    伏传憋着这口气,跟着谢青鹤一直走到了飞仙草庐外边的小坡,才小心翼翼地问“时钦师兄跟燕师叔要结侣师父不让就打下山去了”
    谢青鹤捂住他的耳朵,说道“瞎打听什么。”
    “我是掌门弟子,师门秘辛都要告诉我,我不能当个一问三不知的掌门弟子。”伏传缩着脖子往谢青鹤怀里靠,“肯定就是这样的。”
    谢青鹤拧着他的耳朵,叫他站好了自己走路“八九不离十吧。”
    “事情本也不至于那么坏,师父是个顺毛摸的脾性,你得哄着他。燕师叔偏偏是个暴脾气,说着说着就吵,吵凶了就打。师父那一杆轻雪枪,打八个师叔都没问题,自然是收着手的。燕师叔气昏了头,打起来不管不顾,一拳捶在师父胸口,师父当场就吐了血。”
    “师父嘴上也不饶人,就骂你等着,我剥了你个小畜生的皮。”
    谢青鹤说到这里,也不禁为上官时宜的嘴臭摇头“他要真想制裁燕师叔,燕师叔当场就要流血。就是嘴上喊得凶罢了。燕师叔要保时钦性命,说把时钦安置在山下再回来请罪。师父不让他走,说了两句绝情的话,燕师叔与时钦师弟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所以,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动手,也不能乱跑。”伏传若有所思。
    你还真是挺会总结经验教训呢谢青鹤简直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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