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只好弯腰开始收拾。
    魂体进门悄无声息, 没惊动睡眠中的伏传。收拾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纸张油灯则难免会有动静。正呼呼大睡的伏传倏地惊醒,借着月色看见谢青鹤的身影, 顿时比见了鬼还紧张恐惧。
    “大、大师兄”
    谢青鹤对他写好的墨字还挺爱惜, 一张一张齐齐整整地叠好,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继续收拾。
    伏传赤脚爬了起来, 三两下把其他写过字的纸张拢在一起, 解释说“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大师兄你知道我的, 我真的不是这样”
    “我知道。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谢青鹤不大理解,为什么要把油灯靠墙放地上
    伏传拿丝布覆上古琴, 又匆忙推开窗户, 端起洗脚盆,哗啦一声把水泼了出去。
    谢青鹤目瞪口呆“楼下”
    “这时候没人。”伏传说。
    谢青鹤本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就把小师弟唤醒询问。现在伏传自己惊醒了,谢青鹤想起那满屋子的糟乱,有心提醒一句,又不愿让伏传多想。斟酌片刻, 还是决定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伏传还有些讪讪“大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您还要多待几日”
    “嗯。”谢青鹤不想提龙城发生的事情。
    伏传在客栈里捣乱被抓了个正着,心里正发虚。谢青鹤因龙城之事心情不好, 伏传只认为是自己一番撒野惹了大师兄不快大师兄是爱整洁的, 床上多了一根头发都要拣开。
    “我不知道您今夜就回来了, 我和店里的小二哥闹着玩儿呢”伏传讪讪地解释。
    跟店小二闹着玩儿谢青鹤不禁回头看他。
    伏传方才说了原委。
    谢青鹤离开之后,客栈常租的屋子也没有退,伏传还是白天去陪刘娘子,晚上来客栈里休息。他也挺小心的,怕弄出闹鬼的传闻,晚上都不点灯。只是有时候睡了床,写了字,都会留下痕迹,三娘子负责洒扫很认真严谨,发现不对就在后厨里说了一嘴,店小二就帮着来查看了。
    伏传怕吓到了人,想练琴的时候,还把琴给偷偷顺了出去,打算找个无人处玩弄。
    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店小二,把店小二吓得连滚带爬从楼梯摔下去,脸都摔肿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伏传也挺愧疚。
    他正打算更加小心,或是干脆暂时不来客栈了。
    哪晓得那店小二也是个狠人,找来神棍一通做法,又是杀鸡,又是泼狗血。更离谱的是,冲着谢青鹤常坐卧的榻上泼了一瓢大粪
    伏传气了个倒仰。泼鸡血狗血就算了,往我大师兄起居的地方泼粪是怎么个章程
    “你就和他杠上了”谢青鹤哭笑不得。
    伏传跟店小二接连赌气几日,故意在屋子里摆写好的字,大半夜地点灯,装神弄鬼吓唬人。
    客栈上下都吓得不轻,唯独那店小二不信邪,一会儿给灯油倒干净,一会儿抠了古琴的弦连谢青鹤买来的笔墨纸砚都被店小二烧了个干净。这已经是伏传新弄来的第三套了。
    谢青鹤低头多看一眼,这才发现纸上写的居然都是鬼故事
    伏传跟人斗气上头,半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这会儿跟谢青鹤说两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是轻狂了些。”伏传低头认错。
    谢青鹤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原由“你闹得这么凶,以后还怎么住下去”
    伏传脑袋越发低垂“一开始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大师兄,我错了。”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说“你是无形无声的魂体,屋子里突然有了生活痕迹,吓到小二哥,这也不是他的错。以后不要和凡夫俗子一般计较,知道了”
    伏传点点头“嗯。”
    又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他趁乱偷我们东西,我才吓唬他的。”
    谢青鹤离开时在柜上交代了一句,说要出门几日。他在客栈常住,一开始也置办了不少东西,大门锁上全都交给了客栈“管理”。弄出闹鬼的事情之后,店小二便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偷偷搬走了不少谢青鹤置办的玩意儿说起来也不算很值钱,可伏传哪里能忍得了
    谢青鹤也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性,听说还有偷盗之事,姿态就不一样了。
    “那小二是住在店里么”谢青鹤问。
    伏传想了想,说“不在吧他是客栈东家的远房亲戚,住在城南。”
    “能找得到么”谢青鹤问。
    伏传突然兴奋了起来“找得到我去找他”
    谢青鹤摇头“一起。”
    两人都是魂体,穿墙而过不带一丝动静,飞掠至城南也就是瞬息之间。伏传并不知道那店小二具体住在哪里,仗着魂体来去自如速度又快的特性,在南边几条街上的民房里肆意穿行。
    “大师兄我找到他了”伏传啪嗒啪嗒跑了出来,在门口招手,“这里”
    那店小二家看上去倒也殷实,四口之家住着三间砖瓦房,小天井里还有一口甜水井。伏传看着谢青鹤的外袍挂在檐下,喝茶的杯子摆在柜前,顿时气炸了肺“小偷”
    谢青鹤连忙给他拍拍背心“不生气。”
    店小二睡得正香。
    谢青鹤上前点了他的昏睡穴,一只手将他拎起,招呼伏传“走。”
    伏传跟着谢青鹤奔出去两条街,才有些吃惊地说“咱们要把他吓死么”
    说话间,谢青鹤已经把人拎到了客栈,伏传泼洗脚水的时候窗户打开,这会儿也还没关上,他恰好把店小二从窗户顺进了客房,再把窗户闩紧。
    谢青鹤把店小二放在床上,还给他好好盖上被子。
    “行了。”谢青鹤说。
    伏传绷不住笑了“大师兄,你可真会开玩笑。”
    等店小二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闹鬼的屋子里,窗户紧闭,大门外锁,鞋子和衣裳还在城南家中,只怕要吓得怀疑人生谁把我搬到这里来的鬼搬的啊
    “你将写过字的墨迹都收起来。”谢青鹤吩咐。
    不管伏传写的是什么,哪怕是专门恐吓人的鬼故事,也不能随意流落在外。
    他自己则点起一盏灯,将掌柜搬来的古琴重新上好弦。大半夜的不好调音,也就只能凭着感觉随意调了调。再用丝巾将古琴覆上。收拾停当之后,谢青鹤才起身“走吧。”
    伏传把自己写的鬼故事都点火烧了,确认都成灰烬没有火星之后,才吹熄了油灯。
    他满脸兴奋“大师兄,我们去哪儿”
    谢青鹤无奈地说“找个远些的地方,重新觅个住处。”
    两人皆是魂体穿墙而出,走在夜深人静的长街上,漫天星光如银,伏传一直都在东张西望。
    他用闹鬼的方式与店小二斗气,害得谢青鹤不得不搬地方,这会儿很想将功赎罪,给大师兄找个更好的地方住下来最主要的是,他这会儿很兴奋。
    大师兄非但没有训斥他捣蛋搞怪,看这样子,大师兄分明比他还顽皮呢
    光是想想店小二醒来时该有的惊恐,伏传都忍不住要大笑三声。
    “要不咱们把这间屋子赁下来吧。楼下是个做炊饼的铺子,阿娘常常来吃饼。这里有条小楼梯直接上楼,也算是独门独户了就是临街,有些吵闹。”伏传指着某个无名铺面的二楼推荐。
    这屋子略有些陈旧,倒也不是不能住,二楼相对开阔,采光也不错。
    总之,这是伏传满含期待推荐的屋子。
    谢青鹤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可以。”
    伏传又忍不住说“大师兄,你与东家说租钱的时候,多让她一些。”
    “嗯”
    “这家的大姐姐是阿娘的丫鬟,老公公死得早,孤儿寡母过活。阿娘也想多照顾,大姐姐说救急不救穷,合该自家立起来才是兴家之道。小姐姐和弟弟都跟着老妈妈做炊饼买卖,还说要花钱把大姐姐赎回家早日嫁人嘿嘿,阿娘早给大姐姐备好嫁妆了。”伏传了解得很彻底。
    谢青鹤就说这小孩怎么一反常态,多嘴管他赁房子的事情,原来是想照顾自己人。
    待到天光大亮,伏传也没有去“陪”刘娘子,而是跟着显身之后的谢青鹤,去各处采买日用,待到那做炊饼买卖的桑家人做完了第一波生意,稍微空闲时,才上门求租。
    这年月蓬门小户的时间不值钱,为了节省开支,多半都是自己觅个落脚处慢慢修葺打理。到城里赁房子居住的是极少数。桑家的屋子空置许久了,总也租不出去一家子妇孺小儿,也不敢租给来历不明的青壮,租客的选择范围就更窄了。
    谢青鹤显身了也还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模样,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特别可靠。
    何况,老头子么大众观念里,老头儿祸害不了女人。
    租约谈得很顺利,伏传口中的小姐姐,也就是桑二娘,还红着脸来问谢青鹤,要不要搭个伙粗茶淡饭吃得不算好,绝对保证干净,每个月也只要那么小小的半两银子谢青鹤想想也应了。
    采买的日用送到家中,现成的家具没有,淘换了一些二手的床榻桌椅。
    谢青鹤办事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看着各路店家和临时赁来的力夫搬扛举抬,只要居中指点一下,桑小弟还来送了两回水,倒也不觉得如何辛苦。
    伏传全程陪在他身边,魂体状态帮不上忙,很是愧疚“都是我给大师兄添麻烦了。”
    这边忙忙碌碌置办家什,桑家大姑娘恰好出来帮刘娘子买炊饼,听说家里空置的屋子赁出去也很高兴。伏传顿时就着急了“阿娘每回都要亲自来买炊饼的,今天怎么了”
    谢青鹤算了算日子,微微一笑。
    伏传马上就跑回别馆看刘娘子去了。
    谢青鹤才坐下来喝了杯茶,伏传又奔了回来,神色古怪。
    “她她”伏传脸颊有点红,“她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那个小宝宝就是我吧感觉有点奇妙。她还很高兴呢,说要给伏蔚写信,又怕胎还没坐稳,让伏蔚空欢喜一场。马上就去请了她自己的奶娘来照顾。她那奶娘都回家养老去了”
    伏传对刘娘子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谢青鹤意识到,这事对伏传造成的影响,很可能会超出他的想象。
    原本伏传对母亲没有任何概念,所谓杀母灭门之仇,对他来说不过是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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