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留下来的碗打碎了呢伏传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韦秦才发现谢青鹤也端着瓷碗。原来瓷碗比金玉碗还珍贵么他捧着玉碗满心惶恐不解。
    短暂停留吃过早饭之后,两辆车继续上路。
    谢青鹤靠着车辕闭目养神,伏传偶尔会在岔路口吵醒他,问问具体怎么走。
    午后不久,遇见一座小城。伏传问道“师叔,要么咱们今日早些休息。进城采买些东西,若有干净的客栈就住下来。明日再赶路。”
    伏传都不着急上京城,谢青鹤就更不着急了“好。”
    进了暠县,先打听客栈。运气好,恰好遇上再来客栈拆洗铺褥,谢青鹤立马拍板住一晚。
    须知道客栈铺褥难得拆洗一回,一来拆洗费工又折损寝具,二来跑江湖的客人也多半不怎么洗澡,官道多半是泥地,走上半天就是满身灰尘,洗干净了住上三两波客人就能脏得不能看,不如就不拆洗、少拆洗了。这种卫生条件,住上多好的客栈都可能半夜被虱子咬。
    在客栈暂时安顿好,还得出门采买东西。驴蛋不能多走动,韦秦又必须拴在身边,伏传思来想去,请谢青鹤在客栈休息,他独自出门采买。
    谢青鹤想了想,说“套上车,一起走吧。”
    也可以将驴蛋留下,只带韦秦出门,那就不必套车了。
    但,驴蛋这孩子身体不好,难免心思重,单独留下他,怕这孩子以为被遗弃。
    马匹也赶了一夜的路,已经被解到客栈的马厩处吃料休息。伏传很心疼马匹,问客栈是否有马车租用,干脆赁了客栈的马匹套上自家的车,带上驴蛋、韦秦一起逛县城。
    事先找店家问明白了各类铺子的大概位置,伏传办事也很利索,先去布庄采买铺褥用的料子,付定钱叫布庄相熟的绣娘连夜赶制铺褥,约定明早一定要交货。又给谢青鹤订制了几套衣裳。连带着驴蛋和韦秦也各有换洗。
    这些都是需要绣娘连夜加工的活儿,必须得最先下单,伏传给钱也很利索。
    谢青鹤所有东西都在空间里,空间被封了,他也不想问伏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知道伏传有空间,也知道伏传肯定会在空间里放各类防身的东西,银钱之流。可,伏传不知道他知道啊
    伏传与他相遇的时候,比谢青鹤此时还惨。谢青鹤好歹还有一身衣裳呢
    麻溜花了大笔钱之后,伏传还得绞尽脑汁给谢青鹤解释“这不是撞见莫蔷薇了么跟着商队的时候,顺路解决了几波盗匪”反正我的钱来路光明正大,我劫富济贫了
    谢青鹤还能说什么
    他如今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的穷光蛋,只能蹭吃蹭车。
    想到这里就好想把空间暴打一顿。
    从布庄出来之后,又去采买蔬食佐料。往日露宿吃饭,全靠谢青鹤的佐料匣子,如今去了酱油铺子采买,伏传这也要,那也要,尤其是研磨得细细的辣椒面,他非得采买两斤
    “山下镇上的熏鸭可好吃啦,撒上辣椒粉,又香又辣。”伏传说着还咂咂嘴,“不过,后来听说客栈东主回了老家,那熏鸭也没人会做了。”
    谢青鹤眼神低垂,突然之间就不怎么说话了。
    伏传并未意识到谢青鹤骤然低落的情绪,买好吃食之后,他又去看炊具。
    谢青鹤曾有个铸铁小炉,野外烧火特别方便,伏传沿街打听哪里能买到,街坊也是一脸茫然。最后找到了一家铁匠铺子,订单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哪怕伏传愿意多给钱,工期也要三天。
    这让伏传很失望“那便算了吧。”
    回客栈的途中,遇见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伏传见驴蛋眼含期盼,掏钱买了两支。
    拿到糖葫芦的驴蛋满眼惊喜,韦秦也很吃惊“我也有么”
    伏传将他上下看了一眼“你不是小孩儿”
    韦秦有些扭捏地接过那串糖葫芦,蹲在车厢里默默地啃。
    谢青鹤四人住在再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这房间有一张床,两张坐榻,本就是接待贵人的地方。两个孩子睡在榻上绰绰有余,伏传跟师叔连狭窄的马车都挤过了,这张床如此宽大,并排睡都行。
    晚餐就在客栈房里吃了,韦秦很勤快地跑前跑后,给谢青鹤端茶倒水,帮店小二布置床铺。
    驴蛋身体幼弱,谢青鹤叫他洗了手脚早点睡觉,韦秦又连忙去给他驴蛋端了洗脚水。若不是谢青鹤阻止,韦秦还想帮驴蛋洗脚擦脸,全程伺候。
    待洗过手脚之后,驴蛋就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这一天,他吃了糖葫芦,吃了肉,吃了鸡蛋,睡觉时眉目都舒展开,充满了幸福。
    “你也早些睡吧。”谢青鹤叮嘱韦秦。
    谢青鹤的洗脚水是伏传亲自去端的。照顾自家师叔,伏传觉得理所当然。
    总不能让师叔老人家自己去打水吧看着也不像话啊。
    他给谢青鹤打了水,也给自己端了盆水。两人一起坐在床前,泡脚聊天。
    原本伏传没有每日泡脚的习惯,他年轻健康,功夫也好,每天连汗水都不怎么出,也不觉得自己脏。隔三差五就会去山涧里洗澡,一天不洗脚,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师兄弟们都这样啊。
    自从上了师叔的马车,最开始伤得奄奄一息时还好,被师叔拿药灌了几天之后,人恢复了精神,慢慢地就被师叔的老头儿习惯征服了。每天睡觉时用热水擦擦手脸,泡一泡脚,好像是很舒服
    “师叔,您那药匣子也没带”伏传突然醒悟过来。
    他记得很清楚,师叔每天都要吃药的怎么会不带药匣子
    谢青鹤已经断药两天了。
    可是,断药又能有什么办法空间被封了,他又进不去。
    他的药用料珍贵,别说区区一个县城,去了龙城都不一定能找齐。制出来也要花费许多功夫。
    好在明天空间就能开启了。
    谢青鹤笑一笑,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药也不必吃了。”
    伏传明明记得师叔的药瓶子里还有许多余量,怎么就不必吃了但他很信服谢青鹤,也不认为谢青鹤对他撒谎有什么好处。也许是有备无患才多备着些谢青鹤已经解释了,他就没有再追问。
    泡好了脚,伏传发现擦脚布也没了,他盯着谢青鹤的木屐“师叔,我穿一下你的鞋。”
    “穿吧。”谢青鹤还要再泡一会儿,“劳烦你替我加一瓢热水。”
    伏传便蹬上他的木屐,先去厨房给他舀了一瓢热水,边倒边问“烫不烫啊您小心。”
    兑好热水之后,他才把自己的洗脚水端去倒了,裁了干净的布料放在谢青鹤身边,嘴里念叨“今日忘记买两个脚盆子。明日咱们晚一点出城,买好盆子再走好不好”
    “好。”
    伏传穿着谢青鹤的木屐也不还,蹬着走了几圈“我也想要。”
    谢青鹤不禁失笑“暂借你穿吧。”
    待谢青鹤泡好了脚,伏传还是不肯归还木屐,帮他端了水盆子出去,还穿着木屐去客栈外边溜达了一圈,说是要试试踩着石条子是什么感觉。
    折腾够了,伏传才回来吹灯睡觉。
    他如今身体恢复了健康,已经不打鼾了,谢青鹤也不再与他头脚倒睡,二人并排睡在一起。
    毕竟,拿脚对着师叔的脑袋,也不是很恭敬。
    伏传睡得很安稳。
    谢青鹤躺在刚刚拆洗过的粗糙被褥中,恍惚间进了梦境。
    梦里他在观星台的起居室,与师弟一起吃饭。
    他给师弟做了山鸡汤,师父赐了菜,是熏鸭与卤鹅,另有一些卤菜。师弟爱吃熏鸭。
    熏鸭辛辣,师弟才挨过鞭子,他不肯让师弟吃,师弟特别委屈最后,他还是给师弟挑了一块肉。靠近尾脊的软骨皮肉,是师弟最爱吃的位置。师弟开心得眉尾上扬,那时候,快乐就那么简单。
    吃过饭之后,他与师弟进了寝房,同床共枕。
    他做了什么
    对。
    他点了一支蜡烛,放在床头,要师弟解开衣裳,细细抚摸亲吻
    谢青鹤睁开眼睛。
    他只看见陌生的屋顶,一瞬间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让他一颗心疯狂地沉了下去。
    因为
    他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梦中滑润的手感
    而他的手腕
    被一只手坚定的扣住,拒在身前
    灾难。
    荒谬。
    我梦了不该梦的事对身边的小师弟做了不该做的事
    谢青鹤脑子里一片空白,意识却非常清晰。他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断了两天药,十一年前所中的幻毒开始侵蚀他的意识。下午小师弟提到了镇上的熏鸭,又令他回忆起了人生中唯一美丽的往事。
    太大意了。
    下午就该心生警惕。
    可是
    谢青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梦中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做了什么。根据他此时的姿势,亲吻必没有。但,很可能摸过小师弟了,才会把小师弟惊醒也不知道摸过哪里肩膀胸膛还是
    谢青鹤恨不得把眼睛重新闭上。
    伏传还握着他的手腕。
    “师叔”小孩声音中带着一丝仿佛未苏醒的困倦,还有一丝困惑不解。
    谢青鹤知道自己要解决这件事。
    不能敷衍了事,不能避而不谈,更不能仗着小师弟不懂事,妄图哄骗。
    “我曾中幻毒。幻毒发作时,会使我分不清真实虚假,现世现象。这些年一直在吃药控制,未能根除毒患。你问我为何不带药匣子,因某些暂时不能告诉你的缘故,我被迫断了两天药。”
    “适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平生最钟爱之人。”
    “也因幻毒失去了控制,才会在梦中冒犯了你。此事是我的过错。”
    伏传感觉到谢青鹤抽手,他被谢青鹤这番话说得有些怔忡,什么幻毒,什么最心爱的人师叔的过去好像很悲伤。这就是他宁可云游天下,又不回寒山的原因吗那,师叔这么厉害,为什么没跟他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呢反而孤身独行。
    他被谢青鹤摸了几下,感觉是有点怪,这才会抓住师叔的手腕,不让师叔继续。
    这会儿师叔已经解释了前因后果,既然不是故意的,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师叔又不是妇人,被师叔摸一下没什么关系吧
    谢青鹤要抽手,他就松了手。正要说没关系,就听见咔嚓一声。
    “师叔”伏传猛地坐了起来。
    谢青鹤捏起指诀,将刚刚从伏传身边抽回的右手,生生折断了
    谢青鹤也慢慢地坐了起来,伏传连忙蹬鞋下床,点上灯。想给谢青鹤找点伤药,发现他根本没有药匣子,谢青鹤的药匣子也“因为某些暂时不能说的缘故”不在。
    “不必着急。我会接骨。”谢青鹤用椅凳脚削成夹板,再裁布条替自己缠好。
    伏传急得满头汗“您这又是何必多大回事”
    谢青鹤也是凡胎,手臂骨折也是会痛的。他慢慢给自己处理伤处,说“你不懂事,我不能欺负你。”这个不懂事是指男女之事。都是男子,平常挨挨蹭蹭是没问题。可他分明是以绮梦行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所以谢青鹤觉得不能欺负伏传。
    见伏传眼睛都红了,他又忍不住说“你懂事,我更不能欺负你。”
    这句懂事则是因为伏传尊敬师长,愿意委屈自己,宽恕师长的妄行。
    伏传气得胸膛一阵起伏,半晌之后,他坐在谢青鹤身边,轻声问“师叔,你那么喜欢他,又不跟他在一起。你是不是很伤心”
    谢青鹤怔了怔。
    你是不是很伤心
    是啊。
    很伤心。
    可是,伤心有什么用呢
    “慢慢就不伤心了。”谢青鹤说。
    那些痛苦,从不让人伤心。让人伤心的,是从前曾有过的甜蜜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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