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年似乎睡着了。顾长安心拧着,去推他,唐季年被吵到了,半天才掀开一条眼缝,认出人,醉意朦胧的低喃一声“长安啊”

    顾长安没来由的心里一酸“起来,回家。”

    唐季年起不来,只是喊“长安”

    顾长安没办法,只能把人往背上拽,唐季年骨架大,个儿又高,一滩烂泥似的扶不好。

    这时举人和另一个男人进来,见状“我说,有你这么搅和事儿的吗”

    顾长安没理会,费了劲把人拽到背上,唐季年顺势圈住他脖子,下巴搁在肩膀上,叫一声长安,开始耍流氓。

    当着他俩好兄弟的面,唐季年趴在他背上,喊长安,喊宝贝,舔他耳背,亲他脖子,又耍酒疯,又耍流氓,全整齐活儿了。

    顾长安忍着他,但是眼睛红了,他怕被别人知道,更怕把唐季年扔在这种地方,他不敢去看愣在一旁的两个人。

    这种情况若是再看不出来,那就真是白活了,再结合往常唐季年对顾长安的种种,两人好得你我不分,比夫妻更胜,不是断袖是什么

    顾长安羞耻得发抖,浑身一阵一阵冒冷汗,弄了半天都没成功背起唐季年,而唐季年就像一滩烂泥似的缚住他,背不动,撕不开,顾长安回过头,声音都在颤,几乎是在求“唐季年回家”

    但是没能回家,顾长安几乎是被扔下船的,被唐季年那两个好兄弟狠狠推出去,踢到了水里。

    一句怒斥,劈头盖脸的砸在他头上“你他妈的,真恶心。”

    顾长安只觉浑身发冷,他从水里爬起来,想去找唐季年,刚把住船舷,就被一脚踹开,吼他“滚”

    他便再也不敢进去了,枯等在江边大石旁,一整宿,衣服头发风干了,唐季年才醒了酒,阴沉着脸从那艘画舫走下来,身后还跟着那两个朋友,同样面色难看。

    顾长安等了一夜,浑身关节已经发僵,缓慢站起身,直愣愣地盯着唐季年,一句话还没说,鼻子就酸了。

    唐季年走过去,拉他手,说回家,顾长安的眼眶就红了。

    举人冲着他们的背影厉斥“唐季年”

    唐季年抓着顾长安,头也不回,语气冷厉至极“我的事,你们少管。”

    可十多年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不管呢,眼见他陷入泥沼,怎么可能不拉一把,但唐季年太轴了,拉不动,只能去挖泥沼,挖顾长安。别看顾长安平时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以为多好对付呢,结果他妈的油盐不进,咬死了唐季年不放,他们先礼后兵,说话越来越不客气,甚至尖酸到后来骂娘,也是气急了,但终归没把这事儿宣扬出去,护着唐季年的名誉。

    顾长安忍着,没敢告诉唐季年,也是怕引起事端。结果就自己遭了罪,那二人约他去东郊望亭,在必经的小路上设了兽夹,尖锐的锯齿扎进骨肉里,怎么掰都掰不开,流了好多血,疼痛钻心。这里人烟稀少,难得有个路过的,他怕自己会血尽而亡,拖着兽夹往前爬,淌了一地血,一层一层盗冷汗,后来实在疼得没力气,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那俩罪魁祸首才姗姗来迟,也没坏到要害命,就是给他个教训,让他卷铺盖滚蛋。

    但广陵就是他的家,他的根在这儿,唐季年在这儿,他不滚。给俩人气得,一脚踹在兽夹上,本来想着,只要他识相,就把人拎回去,结果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罪受,那就怨不得他们狠心,将他弃之不顾的扔在荒郊。

    临到天黑,才有一个老农经过,顾长安已经有些浑噩了,他强撑一丝清明,掏银子托老农去香铺找唐季年,后来他是怎么被救回去的,已经毫无意识了,一睁眼就看到唐季年趴在床边,在被子里紧紧攥着他的手。

    这次是兽夹,下次不指定是什么呢,顾长安再也没有傻里吧唧的隐瞒,如实说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人来过,似乎一夜之间,他们就从顾长安和唐季年的身边淡了出去,哪怕在街上偶遇,他们与唐季年也是形同陌路的擦肩,从此无甚交集。

    具体为什么变成这样,顾长安心知肚明。

    唐季年为了他,朋友也不要了。

    而他为了唐季年,瘸了一条腿,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消,算不算扯平,否则他总也心神难安。

    顾长安迷离的盯着层层纱帐,水波一样轻轻地荡,一张娇俏的脸欺上来,让他突然恍惚,忘了置身何处凭着仅剩的一丝清明,躲开压下来的美人,他从卧榻上起身,却踉跄着路都走不稳,一阵天旋地转“这是哪儿”

    一双手缠到臂上,贴着耳根处讲“极乐之境。”

    顾长安抽离躲开,东倒西歪,扶住桌椅,掀纱帐,穿过门帘,又是另一番天地,有美人抚琴,设香宴,镜花水月一般。他突然觉得惶恐,跛脚磕在门槛上,整个人扑跪在地。有美人上前搀扶,温情似水,他却惊慌的躲,无意间抵上一扇门,顾长安急忙拉开,窜出去,寒霜侵袭,猛地打了个抖。

    他站在塔楼高处,望下去,胆战心惊的,盯住了一名白衣僧人,挺着一条枪杆笔直的背脊。

    僧人踏过长阶,身后积雪铺地的踏道却未留下足迹,他似乎感受到被人窥视,那颗烫过戒巴的头颅微微抬起。

    恍惚间,僧人抖着手,一捧泥土从指缝间漏尽,他毫无所觉,怔怔盯着高塔之上,嘴唇翕张,无声嗫嚅“长安”

    顾长安撑住雕栏,思绪纷乱,眼前浮现出无数道重影,他努力眨眼,想要看清些,却哪里还有什么白袍僧人。只是脚下虚浮,站也站不住,再回头,被一双纱袖蒙了眼,卷进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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