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了好几声,又晃了晃顾长安的胳膊,对方才仿佛神魂归位,压着嗓音,迟疑道“嗯嗯是,是吧”末了又不知所措的补充,“他以前,不是。”
一早就笑“哪有人一开始就当和尚的,都是半路出家嘛,可你朋友为什么要出家呢”
顾长安如鲠在喉。
一早又道“我听李怀信说,好多人都是因为想不开,就来出家当和尚,可他自己还不是出家当道士,我就纳了闷儿了,一样是修行,凭什么人家当和尚就是想不开,他当道士就是想得开吗什么歪理邪说”
这种话她是不敢跟李怀信辩,那大爷惹不起,只能背地里呛几句。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长安满腔酸痛,一直堵到嗓子眼儿,他太难受了,哪怕是一个小女孩无心的几句话,就能扎得他鲜血淋漓。
一早毫无所觉,又补一刀“你朋友是不是像李怀信说的那样,有什么想不开”
顾长安连说话都异常艰难“也也许吧”
一早仰头看他,在黑暗中,那张脸白得不像话“你不舒服吧”
“嗯”
“脸色那么白,嗓子都哑了。”一早拉他走,“可能受寒了,回去让贞白给你看看,她懂点儿医理。”
顾长安缓过来“我没事,没有生病。”
“可我看你好像挺难受的。”一早很聪明,“如果没有生病,就是心里难受吧”
顾长安愣住。
一早脑筋一转,瞪大眼“哥哥”
静谧的夜里她突然大喊一声,把顾长安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一早严肃起来“不会是你有什么天大的心事,想不开,所以来华藏寺剃度出家吧”
顾长安被她的突发奇想整懵了“啊”
一早觉得八九不离十,她劝“你看着也不老,应该不过而立吧还自己做生意,也算年轻有为,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跑来出家当和尚,老婆孩子不管啦”
“不是。”顾长安被她一席话说得很无措,慌忙解释,“我没有成亲”
一早再不济,也还是听过某些世俗观念,主张男人先成家后立业,一般二十出头家里就会忙着说亲,顾长安看起来也老大不小了,却还是光棍儿一条,心结八成就在这上头。最有可能是有个意中人,却因为许多外在因素,好比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双方父母棒打鸳鸯,爱而不得,诸如此类。一早自认为找到了症结,从中劝解“哥哥,就算你现在还没成亲,也不代表以后娶不上,你人这么好,又长得出挑,有的是好姑娘青睐,咱眼光得放长远咯”
顾长安觉得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说的话像个小大人,忍不住笑了“说什么呐,谁教你的这些啊”
还用教吗,她活了二十年,困在枣林村无聊透顶,就靠老头儿讲些外面的大千世界解解闷儿,刚开始只讲正经八百的江湖事,重复好几遍,挑挑拣拣的唠叨,后来讲他和她娘的相识相知,慢慢进展到讲些红尘里的大小事儿。
一早知道顾长安拿自己当小孩儿,哼了一声“不用谁教,你就听我的吧,做和尚不好玩儿,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全在法堂里念劳什子经,起早贪黑”
顾长安叹气“我没有要出家。”
一早不太信“难道你真是来找朋友的”
顾长安郑重点头“是”
一早有些信了,放心下来“好吧。”
他们转角,回廊的另一头,走出来一道黑影,颀长纤细。
因为太突兀,顾长安绷紧了背后,这三更半夜,寺庙里怎么哪哪都有人影在晃悠。
一早一眼就认出了来者,那身型和长冠,外加旁边跟着的一缕幽魂,喊了声“贞白。”
顾长安松了口气,想必是半夜发现这丫头不见了,所以出来找吧。
谁知对方迅速走近,面色淡漠,压根儿没有半分因为孩子不见出来寻找的焦急,张口居然是“李怀信呢”
顾长安“”
居然是找另一个人
一早“我怎么知道”
贞白“他去找你了。”
一早无辜“他找我干嘛”
冯天没好气“你说呢,还不是怕你招麻烦。”
“我能招什么麻烦。”她嘴硬完,就想起了刚才撵得自己乱窜的老秃驴,顿时心虚,不敢交代了。
顾长安插话“那个,刚刚这孩子摔了一跤,你带她进屋看看,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贞白寡淡地瞥一早一眼,回他“无事。”
顾长安不免惊讶,她对这孩子毫不担心关切也就罢了,如此态度,实在过于冷漠,只好强调“她刚刚摔了,又迷路,在雪地里冻了半宿”
这其中隐情顾长安不知道,但一早是个识相的,忙拽他手说“我没事,没事。”
顾长安突然有些心疼,觉得这孩子太懂事,隐忍着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贞白刚转身要走,听他一言,又正回来,目光将顾长安从头到脚捋一遍“你们俩也跟着吧。”
“啊”顾长安没反应过来。
贞白不多废话,只道“跟着我,别自己待着。”
说完转身就走。
一早也不明就里,盯着贞白背影问“为什么”
冯天“反正安全起见,你让这人跟着她。”
一早也不拖沓,立刻拉着顾长安跟上“发生什么事了”
冯天道“佛前烧的长明灯,全都是取人身上那三把阳火点的。”
一早吃惊,顾长安看不见冯天,自然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莫名其妙被拉着往反方向走,心中有疑“怎么回事”
一早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说“李怀信丢了,哥哥陪我们去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