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雪,雪下得不大,细密的像沙,落地即融,被雨水渗透的泥地格外湿滑,一踩一个泥印子,黏在靴底,脏得不行。即便如此,也得尽快赶路进城,天色已晚,又一直飘雪,没有干柴生火,不宜在荒郊过夜,否则人容易冻傻,傻了就不管不顾,对一个觊觎自己的女人投怀送抱,这真是他干出来的事儿,李怀信暗自咬牙,太不争气了

    也许是过惯了冬暖夏凉的舒坦日子,养尊处优,遇到恶劣的境况,就怕遭罪。

    他们返回去接一早,这丫头仰靠在大树干中间,把骨灰搁在肚皮上,玩儿似的鼓起肚子颠,一只腿曲着,一只腿悬下来,轻微的晃荡。她没有冷热感官,只套薄薄一层青衫,百无聊赖的用肚皮颠着骨灰坛,一上一下。

    李怀信顿时黑了脸,怕坛子给她肚子顶翻了“什么都敢拿来玩儿”

    一早闻声搂住骨灰坛,小身板撑起来,嘴里衔着片树叶,直接吐掉“上哪儿去了你们,现在才回来。”

    闻言,李怀信没来由的心虚“避雨。”

    一早撑着树干蹦下来,那么高,稳稳落地“雨早停了,一直飘雪,人都走光了,让我等半天。”

    李怀信更心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好像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总不能说避雪吧,现在还飘着呢,便道“远了点儿。”

    一早走到他面前,似乎无意的抱怨了句“也不带我”

    她也淋湿了,衣服还没干透,后来雨势太大,把树叶砸趴了,根本挡不住,淋成落汤鸡。然后开始降温,下雪,寒风呼啦啦的刮,一早湿漉漉的眉毛头发结了霜,她胡乱拍掉,看着干干爽爽的两个人,定是寻了好地方,有点儿郁闷“都不知道同甘共苦。”

    李怀信觉得好笑,弹她脑门儿“谁跟你同甘共苦,想得倒美,赶路”

    一早撵上他,又问“你俩上哪儿了连招呼都不打,给我一个人撇下,像话吗我们现在怎么也算是队友了,是一伙儿的”

    “谁跟你一伙儿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李怀信吓唬她“再啰里啰嗦,我把你就地埋了,好让你入土为安。”

    一早冷哼一声,插到他和贞白之间“你这人忒不地道。”

    李怀信假装叹气“还是埋了吧,比苍蝇还招人烦。”

    一早闭嘴了,觉得李怀信就是披了张惑人的皮囊,金玉其表,里头贼心烂肺,性格还差,好像没什么原则性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幼,但凡跟他过不去,逮谁欺负谁,毫无气度,唯我独尊,不是君子之腹。

    除了好看,算了,她不跟好看的人计较。

    这时,身后响起马蹄声,车轱辘声,碾过积水,浩浩荡荡驶过,把泥地压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车轮辙。马蹄踏进积水坑,李怀信眼疾手快地伸出魔爪,提溜起冯天的骨灰坛,猛地把一早搡了出去。

    一早完全没反应过来,就溅了满身泥浆,被推到马蹄下,那人即刻勒紧缰绳,却已来不及,马前蹄猛地扬起,下一刻就要踏到她身上,一早迅速在泥浆里打了几滚,惊险避开践踏,脏兮兮的爬起来,出离愤怒了“李怀信,我跟你拼了”

    她刚要找李怀信拼命,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杀到中间拦住一早,急切的问“孩子,你没事吧”

    一早闷头撞到那人身上,又差点摔,被他拽着肩膀扶住了,语带关切“有没有受伤啊”

    李怀信这个罪魁祸首,走过来,猫哭耗子“诶,怎么这么不当心,都说了天黑路滑,慢点儿走,你还横冲直撞,惊了人家的马,差点儿小命不保。”

    一早眼见这货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把自己推出去的,却跑来恶人先告状,然后和那个骑马的汉子客套了几句,就客套出了一辆马车,太无耻了。为了蹭车进城,直接把她豁出去,一早咬牙切齿“你就不能好好说,让他们行个方便”

    “这荒郊野外的,黑灯瞎火,不用点儿苦肉计,这种商队往往会以为咱们拦路打劫,不可能停下来搭乘。”李怀信说“太冷了,实在不想走路。”

    他皮裘湿了,没法穿,身上的衣服不御寒。

    一早恨得直磨牙,甩掉胳膊上的泥,把脏兮兮的青衫脱下来,卷了卷,只穿里面一件白色里衣,忿忿道“你跟打劫也差不离。”

    “别抬杠。”看在她实现的价值,又被自己搞这么狼狈的份儿上,李怀信不打算继续欺负她,催促“上马车,进城洗洗,给你买糖葫芦。”

    “不稀罕。”一早揭开车帘,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里面端坐着一名男子,青衫素袍,眉清目秀,那名骑马汉子走过来,叫他长安,笑着说“挤一下。”

    顾长安则挪到车厢最里头,腾出位子,冲坐进来的三人点点头,斯斯文文的,算是打过招呼了。

    一早把脏衣服扔到脚下,往坐垫底下踢了踢,等进城之后再拿出来清洗。

    顾长安看着她一张花猫脸,从怀里摸出手帕,天青色,左下角绣着三片竹叶,被几根葱白的手指握着,递过去“刚才是你摔了吗擦擦脸。”

    一早回过头,笑眯眯的接过他好意,换了副乖巧的模样“谢谢哥哥。”

    顾长安也笑了,斯斯文文的笑,像个书生,他摆摆手“不用谢。”

    一早胡乱擦脸,把手帕蹭脏了,她拢到鼻前闻,突然说“好香啊。”

    一早小狗似的嗅了嗅,又朝顾长安伸长了脖子,鼻尖差点怼到他身上,顾长安向后靠,背贴紧车壁,想躲。一早身子前倾,撑着坐垫仰起脸,笑弯了眼睛“你也好香啊。”

    顾长安怔了怔,抿着嘴角,矜持的笑。

    李怀信勾着她领子,把人拽回来“你是小狗吗。”

    一早挣开他,又往顾长安的身前凑,好奇的问“你擦了香粉么”

    李怀信觉得这丫头太自来熟。

    顾长安却温和道“没有,我是制香师,每天泡在香料里,熏了一身。”

    一早看着他笑,嘴巴矜持的抿着,干净又温柔,她问“制什么香”

    “香丸、香粉、香篆、香膏等等,什么都做。”他一边说,伸手点了点一早的额头下巴“这儿还脏。”

    一早拿帕子蹭,正要开口,被李怀信拖过去,掰正肩膀,夺了她手里的帕子,一早欲挣“干嘛”

    “别动。”李怀信摁住她,长指顶起她下巴,用手帕擦她溅到颈侧的污泥。

    一早定住,心里说不上来的怪,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怪好心的。

    李怀信一点点帮她蹭干净,无意搭话“原来你们做香料生意啊,押这么多货,可是桩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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