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停在墙根处,垂头查看了没入土壤的树根,蜿蜒长出了围墙,这间客栈之所以宁静,正是因为饭堂临街,而住宿圈地旷野,墙外了无人家,贞白蹲下身,纤长的指间轻轻抚上冒出地表外的树根,须臾,飞身跃墙而出。

    青衫女孩冲到廊下时,正好瞧见一个黑影闪出墙外,她抬手看了眼手上的响铃,疑虑“咦小飘飘”

    此时,廊下沟渠里的水面一荡,那颗榕树及周围的假山也好似颤了颤,仿佛整个院子微不可查的震动了一下,若没有极高的警觉性,根本洞察不出,女孩蹙眉“异动”再不做迟疑,寻着那抹黑影追去。她敛了声息,刚要踩着榕树跃墙而上,就听见背后一嗓子叫唤“唉,小孩子不许爬树”

    哪个多管闲事且没眼力劲儿的货她收住欲要一跃而上的势头,转过身,就见客栈掌柜径直走来“这大半夜的,你家大人呢摔着了可怎么办”

    站在一墙之隔外头的贞白听见动静,遂将插入地底的沉木剑抽出,转身朝漆黑的旷野行去。

    月隐星稀,照不亮脚下的路,杂草乱枝割着裙袂,贞白微微垂首,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张符箓,手腕一翻,掌心则燃起一簇豆火,映照她冷白的侧脸,风一扫,火光晃动,只够看清脚下的方寸之距。贞白亦步亦趋,看似走得缓慢,仅仅迈过几步,却仿佛缩地成寸般,踏在了数丈之外。待青衫女孩糊弄完掌柜跃上围墙时,已经寻不见贞白的影子。

    越靠近斜坡,冷风越大,飕飕灌进袖袍里,吹鼓成两个风袋,掌心的豆火猛烈晃动数下,噗嗤一声熄灭了,在空中冒起一缕青烟。贞白面无表情道“能灭冥火。”那便不是寻常的风了。

    她环视一圈,奈何周遭一片漆黑,探出脚踩在一块嶙石上,她刚要攀向斜坡,就听见轰隆一声,黑沉沉的天幕划过一道闪电,电光骤亮,有一瞬晃眼,夜空仿佛被利剑豁开一道裂口,又在转瞬之际弥合。

    贞白握紧沉木剑,手中符箓一挥,化作一盏青灯高挂在树梢,眼见方才被闪电劈过之处成为一片焦土,贞白下意识后退两步,斟酌须臾,便转身往城门走去。更深露重,杂草挂着霜露打湿了裙袂,刚踏上大路,就见远处一名妇人急匆匆奔来,额头缠着的纱布浸出几缕血丝,她发鬓松散,面色青白,眼窝凹陷更显惊惶焦灼。

    妇人身后紧追着几名乡邻,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王六他媳妇儿,不能去啊,那可是乱葬岗,去了就回不来了。”

    闻言,妇人的双腿微一打颤,匍匐在地,猛地厉声哭喊“王六”妇人爬起身,被追上来的乡邻拦住,妇人急得嚎啕大哭,“别拦着我”

    贞白在听见乱葬岗三个字时就止了步,清冷的声音如这寒夜凝结的霜,没有一丝温度地提醒“长平乱葬岗里死去的全是士兵,煞气极重。”

    当年大端王朝率军诱敌于长平发起征战,坑杀西夏大将降卒约四十余万,战地遍及山岭、河谷、关隘、道路、村镇五十多处,尸骨遍野,头颅成山,村落沦为废墟,到处一片生灵涂炭,无数尸骸暴露荒野,未经掩埋,因长平气候湿热,日经风吹雨晒,从而尸体腐坏爆发出一场疫病,污染山河,散入邻近的数座村庄,无数村民死的死,逃的逃,这里便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乱葬岗。

    妇人听闻一悚,转头望向说话之人,此女束长冠,墨发半垂,冠顶一颗珠翠吊坠。着玄色长衫,缎面细腻光泽,腰悬墨玉,古朴沉郁。负黑沉木剑,长约二尺六寸,通体乌黑透亮。

    按理,民间女子概不束冠,束冠则为出家修道之人,况且此人还身负道家法器。

    妇人哭诉“可是我家那口子已经去了啊,我得把他找回来”

    乡邻“你这不是去白白送命吗,谢家人真是作孽,再怎么上火也不该胡说八道啊。”

    贞白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总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王六丢了女儿,找寻无果,谁知女儿夜夜托梦给他,说自己身处谢宅,因此王六报官搜查了谢宅上下,然而搜查无果,王六夫妇不甘心,整日在人家门前死缠烂打寻死觅活,搞得谢宅终无宁日,那谢家人怒急攻心之下脱口“你们满城都找遍了,我谢家也被你们掘地三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让不让人安生,谁知道你女儿是不是被哪个野男人拐跑的,乱葬岗找过了吗那里头有进无出的,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了”

    谢家人话虽恶毒,却也不是无可能,然而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之前猎户及外地商队误入乱葬岗,就再也没能出来过。上个月天变异象,乱葬岗上空乱云飞渡,阴霾漫卷,持续月余不散,伴随雷鸣闪电不休。有个孩子贪玩误闯进去,被樵夫看见,急急忙忙回到城里喊人。后来两名修士途径此地,自告奋勇前往救人,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是死是活,村民心里都有了判定。若是王六与其女进了乱葬岗,铁定是有去无回的,乡邻哪还能由着妇人再去作死。

    贞白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两名修士上个月进了乱葬岗”

    一名乡邻点头应道“是啊,到现在都没出来,估计跟那孩子一起凶多吉少了。”

    贞白垂眸“哪家的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就是没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正因没有失踪儿童,众人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若无其事地过日子,只当那樵夫眼花,害得两修士枉送了性命。经过众人一番谴责,令樵夫也不敢笃定,毕竟当时天黑雾浓,看走了眼也不无可能。

    此刻又有人道“那樵夫还说,许是其他村子跑过来的,或者流浪小儿也说不准。”

    贞白思忖之际,忽然一老妇猛拍大腿,瞪着一双松弛下垂的眼睛危言耸听“不不会那樵夫看见的,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地方又在长平乱葬岗,经老妇人这一点拨,当下细思极恐。

    此时阴风一刮,包子铺老板打了个寒惊,眼珠子一转望向贞白冷白的侧脸,吞吐道“这这位道道长您怎么看”

    这种怪力乱神的猜测,还得同修道之人求证。

    贞白余光淡淡一瞥,并未接话,只道“回去吧,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靠近的。”

    妇人痛失爱女,丈夫又寻到了乱葬岗,令她更加悲痛欲绝,如今既没了指望,那便追随丈夫一起去了也罢,她奋力想要挣开乡邻的手,拉扯间场面一阵混乱。

    贞白及不喜喧嚣,更厌烦听见哭嚎,她深知世间多得是听不进劝诫之人,则不想多费口舌,只是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某乡邻一阵惊呼“那是什么”

    哭闹声戛然而止,陡然变得格外寂静。

    贞白脚下一顿,回过头,只见黑暗之中,一白衣人提着盏白皮灯笼,墨发披散,更衬面容苍白,脚步轻得仿佛随时都会飘起来,寒风一拂,白衣翩翩,越显瘆人。

    “娘诶”包子铺老板嗷一嗓子,猛一箭步冲到了贞白身后,吓得肝儿颤“道道长,你你会收鬼的吧”

    贞白一时无语。

    哪只鬼会打着灯笼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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