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去。

    因为他对谁都那么好,对纪翘尤其照顾。

    孟了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纪翘,”她说“不要这样。”

    每个人都在变,这么些年了,大家都在变。

    可纪翘那一部分一直在她身上。

    孟了奚感伤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好像要透过她的脸,看到另一个人似得“别人对你好一分,你恨不得还一百分,还怕不够。”

    总怕不够。

    纪翘是轴的,她认准什么,便会一往无前。

    死亡总是带走些什么,又带来些什么。即使是孟裕的。

    纪翘沉默了很久,把一杯茶一口气喝完,跟孟了奚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瞒一些,说一些。

    其实是我上司。

    纪翘想起他,心脏莫名扯着刺疼。

    但她得解释,她低声跟孟了奚说,不是那些人传的那样。他没包养我。

    孟了奚是个绝佳的倾听者,耐心而柔和。

    纪翘说了多少她自己都忘了,但最后还是绕不过那件事。

    金三角,祝秋亭让她跟着的一次。他们要抓一个线人卧底,使祝家那条线损失了百分之三十。人已经抓到了,就剩对方的十六岁的儿子,banya还没找到。当时纪翘在那地方待了半个月,混迹的地方就是banya活动区域,那个肤色黝黑眼眸明亮的男孩,教她怎么躲忽然飞来的子弹,眉飞色舞的样子让纪翘印象深刻。

    最后说人可能躲到了仓库里,就在他们当时在的一个四层小楼。

    但找了半天没有,大家都已经撤退了,走到快门口,车上的线人忽然发了疯,拼了命的想挣开黎幺,大吼道仓库里有炸弹,有人撞了炸弹,求他们去找儿子

    纪翘下意识就往里面跑,祝秋亭快上车了,转身一看人没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祝秋亭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了回来。

    疯了吗你

    人在里面

    他比他爹狠多了。想为这个赔上命,你就去。

    纪翘看他一眼,没说话。

    她还是去了。

    人们都说,他要什么,她就能给什么。她理智的计算着得失,只要在祝家安全。

    狗屁。

    她比谁都疯。

    祝秋亭恨死她这点。

    纪翘像钻子,理智只是覆在上面的一层霜雾。她要觉得山石得凿开,天荒地老也会做。

    非要等背上背的少年,那一刀刺进来搅动,纪翘才要自己确定,确实不该凿。

    她心里,其实早有感觉。

    最后是祝秋亭把他们带出去的,在爆炸前几秒。

    纪翘把事件人物改了,说决策做错了,害得大家都被拖了时间,损失很多。

    孟了奚没见过她那么,那么的伤心。

    她顿了顿,问“你真的,想知道阿景的墓地在哪儿吗”

    孟景的父母坚决不许告诉她。

    即使孟景是因公殉职,但他们太过伤心,不想让人任何人打扰他。

    纪翘抬头,有些愣住了“可以吗”

    她第三天去的。

    孟裕的事解决了一半。

    纪翘发现,从祝秋亭那学来两分的置身事外,都能快刀斩乱麻很多事。

    孟景的墓地在山上,是清江很宁静的半山处,面朝着大半个城市。

    纪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选了天好的周四。挑一束满天星,买了瓶茅台,穿了身颜色亮丽的休闲装,孟景的品位真的很俗,但是他喜欢,也没办法。

    她放下花和酒,远处的山霞有雨后的温柔叠色,玫瑰红是主色。

    纪翘想说什么,想想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把蓝牙音箱掏出来一放。

    “景哥,三件事。一,孟裕死了,你别去接他。我早跟你说过了,你不信。。二,我去看过他了。他现在很好,继承了爸爸的店,你别挂心他,但他让你有空多去他梦里走走。三,我过得还行。姑姑也还可以,叔叔阿姨,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

    她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笑意最盛的一张,阳光温和。

    “你不是喜欢听她的歌吗,我给你放。”

    纪翘调出手机的歌单,按了播放,曲调小范围的荡开来。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还留住笑著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

    沿路一起走半哩长街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

    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

    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纪翘轻声哼着,她现在粤语比原来好多了。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

    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还没播完,纪翘就盘腿坐了下来,唠嗑似的轻声道。

    “景哥,有时候想,是我太天真了。”

    “活越久,我怎么越想信一信神佛。”

    “我认识个人,他没什么良心。他跟我说,他待过的地方,只有两种人。没良心赚大钱的,没良心也不赚钱的。他就很喜欢求神问道,你说他能求点什么啊”

    “正义吗你还信吗”

    她伸手拿袖子擦了擦墓碑。

    有雨落下了。

    但越擦越多,因为雨越来越大。

    什么破天气预报。

    纪翘瞪了一眼天空,脱下外套要盖。

    阴影掠过,头顶忽然多一把黑伞。

    纪翘一僵。

    余光瞥一眼旁边,疑心是梦。

    梦这东西,只要到高潮前,就全醒过来了,跟那狗男人上床似得。

    她没再往上看,因为听到声音。

    没人声线像他。

    “求神问道,求什么,求了才知道。”

    纪翘望着前面,低低问道。

    “知道了吗,现在”

    纪翘其实没事都在琢磨他。声音很难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怎么让人听了下意识想抖。

    她现在突然意识到。

    他是那种与其在天堂为仆,不如在地狱为主的人。

    “神藏四海,道隐八荒,没什么用。”

    祝秋亭给她撑着伞,望着墓碑上的人,蹲下,放了一只白玫瑰,清劲嗓音撞进她耳膜,懒懒道“还是靠自己吧。”

    蓝牙音箱自顾自地,正播到暗涌。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烧城中。”

    纪翘望这座城,她生活过的,无聊而安逸的小城,埋葬她的青春、亲人、挚友的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如歌所播,暗涌无限。

    她觉得极深的悲哀跟着翻涌而上。

    兜兜转转,还是被扼住了咽喉。

    这一生,她发誓避之不及的存在。

    洪流一般抵达的的命运,直白冷然地显示给她真相。

    你完了。

    纪翘。

    她听见冥冥中,有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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