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处。”
    谢灵均心中一动,谢长怀是他从未谋面的生父。他既然知道谢长怀是江歇的痛处,也知道别人避着他,不愿让他知道谢长怀的事,后来自己也就学着刻意不去关注了。
    可江歇此刻却主动提及,谢灵均免不了心跳更沉、更重。
    江歇领着他们,沿着古旧的木质阶梯,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踏了上去。
    走到三楼,江歇推开第一扇房门,说“这是师弟藏剑的地方。”
    日光穿透窗棂,落在屋内。成千上万把剑,将偌大一间屋子装满。这里比起青崖书院的悬剑堂,也不会逊色太多。
    “他很爱剑”江歇走进屋内,声音明显低沉起来,“在这一点上,他和我们又不一样。我们爱剑,只认定一把剑。他爱剑,认定一把剑,觉得自己的本命剑胜过其他千千万万把剑的同时,也十分爱惜每一把好剑。”
    地上插满了长剑,三人进入时,都循着既定的路径,规避地上的这些利剑。这许许多多、琳琅满目的剑,有些只有剑身,有些加之剑柄,有些安静地躺在剑鞘中。
    “这里共有一万五千六百八十一把剑。”江歇微微俯身,从地上抽出一把,“这把剑,名为长风,是他在九十二岁时用过的,他只用了十九天,就抛在悬剑堂中。后来他参悟万象,方才从悬剑堂中将剑取回,重新搁置在十二楼中。”
    谢灵均心中苦涩与骄傲同时涌起,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父亲涌过的上万把剑,还更能触动他对剑的喜爱吗
    江歇走了一段路,将手中的长风剑随手插在地上,又弯腰拾起另一把剑,说“这把剑,名为悟过。师弟十分崇敬玉清真人,玉清真人的剑名为悟过,他在九百六十二岁那年夏日,模仿玉清真人,将自己的剑也命名为悟过,寓意常思己过。”
    江歇抬起剑来,用食指、中指轻轻抹过剑身,感怀道“师弟的本命剑,在他八千五百岁那年寻得。在此之前,他用过的许多剑中,这把悟过算是跟了他很长时间,足有三百六十六年。”
    说完,江歇又将这把悟过剑甩入地面之中。
    谢灵均听到这里,明白江歇的意思了,江歇准备从谢长怀用过的剑中,为他寻得一把趁手的。
    谢灵均动容道“师尊,你很清楚这些剑”
    江歇怔了片刻,缓缓点头“是。我在慰灵塔中,看着师弟的尸身,闲来无事便想想他生前的片段。久而久之,几千年的时光都牢牢印在我脑海中了。”
    江歇对谢长怀的剑,如数家珍,丝毫不爽,这是何等的了解与珍视
    “罢了”江歇脸上又现出十足的哀恸,语气愈发低沉,“死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我本想永远封锁这栋楼,可往后万年、十万年一过,我们都老死,谁又记得青阳阁还有过一个谢长怀与其让他的剑束之高阁,不若赠与你。”
    江歇说到最后,几不可闻,说完,旋即伸手。
    但见万剑应和,金铁争鸣,满屋的长剑都似有灵一般,迫不及待的模样,想要飞往江歇手中。
    铅刀尚贵一割,何况利剑
    万千长剑中,飞来一柄古朴无华的铁剑。铁剑尚未出鞘,比起其余争鸣的剑,这把看起来太过安静。
    江歇一把抽出铁剑,日光照耀在剑身上,仍旧看来平平无奇。可就是这样一把笨拙的铁剑,甫一出鞘,屋中其余万把长剑便静默了下来,不敢与其争锋。
    江歇将铁剑递给谢灵均,说道“这把剑,无名,你如愿意可为它取名。谢长怀,青阳阁曾经的剑尊,这便是他的本命剑。”
    谢灵均低头,久久凝视江歇手中的剑,神色晦暗难辨。
    江歇并不着急,也不怕谢灵均会拒绝。
    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认为这把剑当真平平无奇;大巧不工,这把剑恰恰是奇巧到极致,返璞归真,因此看起来古拙无华。
    谢灵均静止,只因为这是他生父的本命剑。前世,凡是有关谢长怀的话题,众人都讳莫如深。而此世,谢灵均不仅听到了生父相关的事,还来到了他的居所,得到了他的本命剑。
    子承父剑。
    这对于谢灵均而言,意义非凡。他从未见过亲人,可他却能得到与剑修本人同等重要的东西剑修的本命剑。
    难怪师尊此前嘱咐“将它视作自己的生命”。
    谢灵均既然知道这剑的来由,不消江歇再说,自己也绝对珍视万分,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弟子”谢灵均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发现语言实在太过多余。这种情况下,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全无必要。
    谢灵均单膝跪地,双手奉上。
    江歇垂眸俯视谢灵均,看着这自己亲手捏出的造物,看着与自己大徒弟同名同姓,生得如此相近的人,心中百般滋味混杂。他将剑递予谢灵均,也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他此前已经说得够多。
    谢灵均接过剑,缓缓起身。
    冰冷的剑鞘,冰冷的剑。可正是这没有丝毫温度的剑,却让谢灵均心潮起伏,心中激荡不已。
    谢灵均一直致力于人剑合一,他从前以为,只有把自己也变成一把剑,才能抵达这至高无上的境界。可近来,他体会到了爱、恨,体会到了心被高高悬放,以及重重落地的过程。他忽地发现,人剑合一,可以是将剑化成人。
    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剑。这是确切无疑的。
    剑是冷的,而人可以是热的。如果人随剑,人也会变冷;倘若是剑随人,那剑也会沾染温度么
    谢灵均终于发现了一件事这一世,他不单单在重新习剑,更是在学习如何做人。做一个有情感的人。
    “师尊”谢灵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弟子愚拙,想请教一个问题。”
    江歇凝视谢灵均,微微颔首。
    谢灵均问“剑应多情,还是无情”
    江歇还以为谢灵均要问什么,竟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不由得失笑,回道“多情。”
    谢灵均心中一沉,又问“时刻念诵清心诀,剑能多情吗”
    江歇道“不能。”
    于是谢灵均也笑了“弟子明白了。”
    “心中炽情太盛,容易入魔。”江歇神色平静,“如非体质特殊,实在必要,常人不须时刻念诵清心诀。”
    谢灵均“那何人才须时刻念诵清心诀”
    江歇开始皱眉,或是忧虑过甚,他的眉间有一条深堑。配合着斑斑白发,老态尽显。
    “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灵均低垂双眸,似笑非笑。
    他自懂事起,就被江歇教导出剑、挥剑、归剑,时刻念诵清心诀,而现在,江歇却同他说,这不是必须的。
    那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江歇对他并非真心,而是虚情假意。其二,谢灵均前世体质特殊,不得不这么做。
    原先的身体有所残损,他最是清楚。他也是今生阴差阳错之下,才得知自己的神魂被阵法割去一角,神魂不全,无法飞升。也就是说,无论是躯壳,还是神魂,他都是残疾的。
    江歇沉默片刻,解释道“灵魔同体的人,必须时刻默念清心诀,以压制体内的魔性。”
    谢灵均心神念转,便想到了那株蚀心魔蛊,想到那两粒天灵珠和两粒天魔晶。
    江歇叹了一口气,一挥衣袖。周围的长剑纷纷退却,多出一片空地来。
    “坐。”江歇说完,自己先盘腿坐下。
    谢灵均看了沈正泽一眼,两人相继坐下。
    “青阳阁收徒制度十分严苛,”江歇并没有立即解释一切,而是从最初开始讲起,“旭日大比,三年一次,是为考校。大比中脱颖而出的凡人,大多被收为杂役,而后三年升为外门弟子。再三年,资质突出的,可晋升为内门弟子”
    谢灵均不知江歇为何说到这些,只认真地倾听着,默不作声。
    江歇道“从内门弟子,再拜师被收为亲传弟子,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并未真有师父教导。而在我亲自教授你们之前,你们还应在青崖书院学习三年。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说到此处,他停顿一下,停得有些突兀。
    谢灵均不禁望向江歇的白发,心想这来不及指的又是什么
    谢灵均心中清楚,江歇既因心魔誓而致使境界停滞不前,那万岁之前必然陨落。可仍应有千载岁月,这句“已经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是已经
    江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说“我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留给你们。而以你们现在的情况,同你们谈论大道,实在有些过早。”
    谢灵均与沈正泽对视一眼,却不知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而谢灵均心中想的简简单单他与沈正泽的神魂都已太上境大圆满,此刻同他谈论大道,正是时候。
    “而方才论及剑之多情与无情,论及灵与魔,也为时尚早。”
    谢灵均依旧不语。
    江歇说着说着,洒脱一笑,摇了摇头“罢了。有些东西是需要体悟的,你们虽然不懂,可我难道就不要说了吗我如今告知你们,你们用余生去体会,等到了我这年纪,经历我所经历过的苦难,或许就能懂得一二了。”
    “我知苦难。”谢灵均心想。可他又觉得,自己历经的苦难,与江歇所历经的,不可同日而语。
    谢灵均向来认为,最高的轻蔑是无言,懒得施舍一个眼神。
    他无论是入魔被追杀,为了刘少卿而甘愿自损,抑或是最后被杀。这些在常人眼中痛苦异常的仇恨,他都能等闲视之,最后在短短的时间内,轻而易举地放下。
    可江歇显然有自己的执念,有无法释怀的苦难。
    谢灵均心想,如果他对什么事情耿耿于怀,那肯定与沈正泽相关。想到这里,他颇有些恍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沈正泽见到谢灵均皱眉,只觉得对方与大师兄越来越像,越来越难以区分。他一见谢灵均露出这神情,就想要伸手替对方将眉头抚平。
    江歇不知自己两位徒弟的想法,自顾自道“在与你们谈论形而上的大道之前,有四样东西,你们应当知晓。”
    谢灵均终于开口“道则、道律、道心、道境。”
    江歇有些讶异,微微一笑,回道“不错。这些应该在青崖书院学习三年后,你们才会知道。你能提出这四点,可以说是有心了。”
    谢灵均“”
    沈正泽闻言,再次看向谢灵均,若有所思。他前世被江歇放养,在青崖书院习得这些理论后,还是由大师兄一一点拨后才通彻的。
    江歇在阐述道境之前,先问“当日常相思来青阳阁,他自陈的一番话,你们谁还记得”
    沈正泽过目不忘,常相思说过的话,自然也过耳不望,当即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当日,常相思说
    我三百岁筑基,五百岁坚定道心,以箜篌为友,因此入有我境。一千五岁阅览人间百态,三千岁通晓万象,五千岁才达到物我皆忘的境界。
    九千多岁,我大限将至。那时,我恍然大悟,人终有一死。怀抱着必死的决心,我不再急于修炼,而是在最后的时日,与箜篌相伴,整日弹琴。
    自此以后,又过了三千五百年。我没有死,我活了下来,也顺利突破了太上境。时至今日,我已活了一万三千五百岁。
    江歇点了点头,对沈正泽的聪颖很是满意,继续说“他提到的是道境。道境有五,有我、阅世、万象、无我、太上。有我指的是以我观物,所见所思皆发自于我。我且问你们,你们见到春风、夏荷、秋叶、冬雪等等,你们心中是何感想”
    谢灵均又与沈正泽相视,沈正泽点了点头,谢灵均便开口“无所感想。”
    江歇再次失笑“这样吗你如今难道不是阅世境初期吗”
    “是。”谢灵均道。
    江歇叹了一口气“难。”难的是什么,他又不说了。
    “阅世境在有我境之后,”江歇神色淡淡,“你既然已是阅世境初期,照理说应当能够体悟有我的境界。可你却没有。你是修为境界到了,但道心不及。”
    谢灵均怔住。
    江歇问沈正泽“你呢”
    沈正泽回道“春风和暖,夏荷清雅,秋叶落寞,冬雪高洁。一年四季,弟子都想与知己共渡。”他都想与大师兄共渡。
    “是了。”江歇点头,“谁告诉你春风是和暖的,夏荷是清雅的,秋叶是落寞的,冬雪是高洁的”
    沈正泽抿唇,而后轻声道“弟子自觉。”
    江歇笑道“大道无情,太上不仁,此谓至情至仁。有两句话,你们日后势必会经历。第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第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现在,你们还不用揣度这两句话。你们只需要知道,大道无情,人却多情。春风、夏荷、秋叶、冬雪,自然干干净净,与人何干哪里来的和暖、清雅、落寞、高洁,都是人们将自己的情感加诸万物罢了。”
    谢灵均如梦方醒。他竟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他从最初,就知道万物竞生,人不过是万物中的一种,知道东夏秋冬四时变易,知道梅兰竹菊并不高洁,知道一切的一切,却并不知道人是多情的。
    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
    谢灵均此前不知,不过是因为他无情罢了。他的人既然无情,挥出的剑自然也是无情的。他之所以如此无情,是因为他时刻默念清心诀。而江歇说,不必默念清心诀。
    谢灵均心想难道我从前,竟然是灵魔同体
    作者有话要说江歇这个男人,真是浑身插满fg,我怜爱他了。对于在开头把他写得那么菜,我感到非常抱歉。写到现在,这个男人真的打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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