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说好。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拉薇娜总是纵容他,宠溺他的。
    于是,那天一大早,狱寺将那套在生日宴也有穿过,衣柜里最昂贵漂亮的那套礼服穿在了身上。他潦草的,心不在焉的吃过早饭后,就跑到了琴室,坐在琴凳上,眼巴巴地等拉薇娜的到来。那一天晴朗无云,直到今天,狱寺隼人也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
    是九月十四日。
    窗外秋光韶韶,围植在他们家附近的大榕树闪烁着绿色光泽,下面盖过树根的灌木则像地毯一样铺在繁盛的树干之下。淡蓝色的天空上飘过无数白色的云,被风吹得漾起层层叠叠涟漪般的丝絮。已经入秋的九月,气温依然有些炎热,空气里飘散着夏日惯有的浓香。
    狱寺等得有些累了,就会练练琴,弹弹他总跟拉薇娜联奏的曲目。亦或者走到窗边,探头向很远很远的,拉薇娜总会开车来的方向,巴巴地望着。他伸手,拽掉一片常春藤的叶子,指尖蹂躏破碎的叶子也有一股潮湿的香气。
    一直到傍晚,疲惫于等待,脸上一片漠然的狱寺低头,突然才发现黄昏是那样的陈旧,在他手上落了一层夕红的锈。
    直至深夜,拉薇娜都没有出现。她失约了。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拉薇娜也没有来。
    五岁,六岁,七岁,八岁,拉薇娜也都没有来。
    直到八岁生日当天,狱寺无意间偷听到了女仆们的谈话。
    “狱寺少爷真可怜今年也在等那位小姐啊”
    “他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那位小姐的孩子”
    “那位小姐四年前意外车祸已经去世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狱寺隼人握紧了拳头,脸上的震惊无法妥善地藏好,却将眼底的泪水忍了又忍。他没有冲动地跑出去,去质问女仆们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他趁着所有人,尤其是他的父亲在自己生日宴上忙碌待客时,溜进了他的书房。
    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有迹可循的,事实是不可能被完全掩盖的。
    聪慧早熟的狱寺隼人猜得出父亲书房保险柜的密码,也看得懂里面藏着的信件里写满了多少矛盾、争执与爱恨。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始末,知道了所有被谎言遮掩的真相。
    狱寺的父亲在多年前的一次演奏中对拉薇娜一见钟情,迅速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却对她隐瞒了已婚事实,骗取了她的爱情。在交往期间,拉薇娜怀上了狱寺,却在生下狱寺后,迫于黑手党内的规定,作为亲生母亲却不能抚养他。
    狱寺被父亲带走了,并对外宣称是正房夫人的孩子,养在了正房夫人的膝下。母亲的资格,作为钢琴家的前途都被剥夺了,拉薇娜甚至一年里只允许与狱寺相见三次。
    啊,原来是这样啊。
    抓着拉薇娜的死亡报告书,狱寺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白纸黑字上。
    原来她是在赶来见自己,赴约的途中出了车祸,坠崖身亡的。报告书上写着在坠落前,拉薇娜就已经因病去世了;写着拉薇娜已病入膏肓的历史病例;写着她的棺柩停在哪所教堂,接受了哪位神父的往生祝祷;写着她最终被葬在了哪片墓地
    原来一个人的死亡是如此的冰冷和平静,原来一个人的一生是如此的简短和仓促。
    年幼的狱寺想。
    原来那不是一次意外的爽约,而是永久的缺席。
    八岁生日的夜里,狱寺将自己蜷缩在卧室窗边的椅子上,将脑袋埋进了膝盖。他难过的,死死咬紧了嘴巴,最后难掩悲伤的,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并没有抱怨,也没有吵闹,他甚至不祈祷一切都是假的。此时此刻,他心中涌漫的感觉,就像是一直住的鸟巢被毁得支离破碎,而他自己则被从一直温暖他的鸟巢和翅膀中扔了出来。
    这天晚上的月亮在窗外高大的榕树更浓密的枝间隐灭,星和月就在落叶上相倚而睡。外头这份静谧而温暖的景趣与狱寺的无助和绝望相叠,让他哭得更痛。
    最后,狱寺是哭着睡着的,孤独而痛苦。
    睡梦中的狱寺隼人等待着早晨一到就动身,他要去找拉薇娜。他睡了几个小时,接着晨曦到来,他沉重闷疼的脑袋里散了睡意。带着他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钱,两件换洗的衣服,狱寺隼人就这样谁也没有告知的出发了。
    或许姐姐碧洋琪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他们昨天下午因为拉薇娜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狱寺隼人是带着茫然和满腹憎恨离家出走的,此后他再没有回去过一次。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憎恨谁,也不知道该埋怨谁,他聪明的脑袋反常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地步。
    如果一切都是父亲的错,可拒绝了父亲求婚的是拉薇娜。
    如果一切都是拉薇娜的错,可她也是被蒙骗了爱情,未婚生子,被迫介入了别人婚姻,还无法抚养自己孩子,也失去了自己的梦想。她还得了无法治愈的重病,早早地去世了。
    果然这世上是没有神明的。
    就算有,残忍的神明也从不对他施予仁慈。
    此后,痛苦的狱寺隼人再不信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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