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下触须的并不是雷奥哈德,而是狮子瑞恩。

    它一口咬下触须,但是触须断裂的地方迅速重生,又一次朝着安娜袭来。狮子勇猛地扑咬,虽然有些捉襟见肘,却一点也不退却。

    安娜知道,这样拖延下去,她和瑞恩说不定都会变成祭品。

    必须赶快逃走。

    “拜托了拜托了”她按着自己无力的双腿,那股帮助她挣脱触须的黑魔法此时很是沉寂,安娜咬牙道,“帮帮我吧,我想我想站起来。”

    对,没错。

    就像安娜很了解吹笛人一样,吹笛人也能轻易洞悉她的想法。

    她想站起来。

    一直都想站起来。

    但是因为承受不了“无法再站起来”这件事,所以她劝说自己,就算失去双腿也没什么,她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否认、在说谎。”安娜的手撑着地面,血从下颌淌到地上,被疼痛刺激出来的眼泪也一点点落下来,“我还是想站起来。用这双腿,稳稳地踏着地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看见荡漾的碧波扭曲了空间,周围逐渐染上温柔的祖母绿。

    一点黑色裂纹逐渐扩大,熟悉的黑斗篷和花衬衫在风中猎猎飞扬。

    兜帽落下后,褐发碧眼的年轻男人悬浮半空。

    他身形纤瘦,在大量污秽的触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但是他一出现,所有飞舞的触须都凝滞了。

    瑞恩伤痕累累地落地,獠牙都被腐蚀得不像话了。它往后瑟缩,刚才面对触须的勇猛已经消失不见,它看向吹笛人的眼神中充满恐惧。

    “愿望收悉。”吹笛人奏响竹笛,低柔的眼神落在修德梅的信徒身上。

    请安息吧。

    碧波荡尽邪祟,空间中的一切重归寂静。

    有一根残存的触手扑安娜,她抬脚把它踩断了。

    吹笛人从空中落下,刚才还平静温和的神色一下就变得恐怖起来。

    “你哪里在出血”他擦了擦安娜的下巴,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腿怎么样对不起,我应该注意到的我”

    他发现安娜不说话。

    “喉咙”吹笛人摸了摸她的下巴,“没事等会儿想办法。我们还有一点药。”

    他不能治疗。

    这件事在冥河就已经确认了。

    因为他的魔法是代价魔法,而不是单纯的元素魔法。安娜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没法付出治愈她的代价。

    “咳咳咳”安娜指了指地上的轮椅。

    道林已经尸骨无存,他轮椅的位置散落着一些矿石,应该是他从矿山收集而来的。这些矿石也就是“封印石”,能够抵消修德梅的黑魔法。或许它们有用。

    吹笛人捡起石头交到她手上。

    这些石头一入手就消失不见了。

    安娜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皮肤,摸了摸,又摸了摸,一点粗糙感也没有,石头像水滴入大海般消失不见。

    “腿”安娜含糊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惊喜。

    安娜低头,发现自己的小腿皮肤逐渐变得饱满、水润,那种干枯的颜色消失了,盘踞在上面的黑魔法也隐匿不见。

    封印石居然真的生效了

    “你能说话了”吹笛人连忙问道。

    “好、好像咳咳”安娜试了几次,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好像可以了。”

    “别着急,等恢复一下再说。”

    他给安娜喂了点水,狮子在一旁舔舐受伤的地方,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十几分钟后,安娜的喉咙终于恢复了,她也能重新开口说话了,只不过声音有几分细弱,听着怪人让心疼的。

    “我一到矿场就发现不对劲,那里根本没有真理之环的魔法师。之前没有认真找过,以为我没见着他们,是因为他们藏身在幕后。但是这次认真找了一下,结果找到了他们的尸骨,就在我们发现的废弃矿道附近。”

    虽然项圈是真理之环的东西,但是魔法师们根本就不在。

    因为他们被道林献祭了。

    他们试图挖开封印石,设法控制修德梅。

    修德梅也想逃出封印,又不受这群人控制。

    于是两方开始角力,最后修德梅控制了道林,以他为傀儡,获得了很多祭品。这些祭品给修德梅带来力量,让它能够杀死驻留在这里的魔法师。

    本来挖矿就是个漫长的差使,魔法师们一般几年才跟南大陆联系一次。

    所以那边暂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其实这片矿区早就换了个主宰,原本是囚徒的修德梅开始控制掘金者们为它挖出一条越狱通道。

    “它现在怎么样了”安娜问道。

    “我去的时候正好跟它对峙,但是你这边出事了,所以”

    “它逃跑了”安娜有些冷。

    吹笛人给她披上自己的斗篷。

    斗篷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里层很柔软,细细密密地贴着她脖子上的肌肤。刚才触须上那股恶心又刺人的触感终于消除了一点儿。

    吹笛人安抚道“没事的。它只会去找圣地麻烦,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但它看起来是非常邪恶的存在。”安娜瞪了它一眼。

    吹笛人立即反应过来“明白了我会给安娜报仇的它就算逃到海之角都没用,我一定会把它的每一根触须剪下来喂给瑞恩。不要生气了。”

    “不是”安娜有点窘迫,“不是让你说这种话的。雷奥哈德真讨厌”

    吹笛人摸了摸鼻子,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讨厌在哪里。

    “这里暂时解脱了,但它可能会危害别的镇子。”安娜又摇了摇头,“算了雷奥哈德说的也对,我们管不到每一个地方。”

    她抬起头,抿了抿嘴“谢谢你来救我。”

    “我已经来得很晚了。”吹笛人想朝她微笑,但是看着她的样子实在笑不起来,只能抿了抿唇。

    他有点理解安娜这个表情的意味了。

    “雷奥哈德一直很及时。”安娜悄悄握住他的手,“是我太没用了,如果我像瑞恩一样”

    “不行,你如果有两个头,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笨蛋雷奥哈德果然是笨蛋”安娜立即甩开了他的手。

    吹笛人这才笑起来,紧握着她不放,然后顺势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他们离得很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吹笛人轻轻蹭她“安娜确实有个缺点。”

    安娜微怔。

    吹笛人又蹭了蹭她“那就是太让我挂心了。每次离开你身边,我都要提心吊胆。”

    “雷奥哈德”安娜有点脸红。

    她侧过脸,露出颈后的玫瑰花瓣,它染血后越发娇嫩欲滴,在皮肤上透出汗津津的剔透感。吹笛人忍不住低头轻咬,他尝到微咸的汗味,但是一点也不觉得脏,反倒有种莫名的牵动荷尔蒙的热烈气味。

    “你们把我的屋子怎么了”

    震耳欲聋的吼声打断旖旎的氛围。

    安娜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吹笛人也坐正身体。

    崔弗莱大叔扛着镐头,正绝望地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房屋。

    “抱歉。”吹笛人拉起兜帽,声音毫无波澜,“给你添麻烦了。”

    崔弗莱揉了揉眼睛“你是”

    “他是男的,一直在骗你的感情”安娜大声道。

    吹笛人想说什么,却被安娜按着头道歉。

    “对不起,我们会帮您把房子修好的”安娜严肃地鞠躬,“都是我们刚才闹得太厉害了”

    崔弗莱一脸痛苦“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镇上大部分人而言,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

    但是安娜和吹笛人知道,长久以来束缚着这个镇子的契约已经被解除了。他们随时都可以走出去。安娜上街到处去说,可是没有几人听她的话。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画地为牢的恐怖惯性,或许比修德梅的存在更为可怕。

    毕竟过去的几代人中,也只出了西亚斯夫妇一对反叛者。

    吹笛人当然不会干涉这些。

    安娜也没有强求。

    她说“没关系,既然有第一对西亚斯夫妇的出现,那就一定会有第二对。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走出这里的。”

    “你真是乐观啊”

    “不,不是我乐观。”安娜看向远处,崔弗莱大叔正在搬运修房子的材料,“而是我知道,人类永远都会为自己找的一条出路。一直都是这样的。”

    吹笛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本来说着绝对不动手的崔弗莱,此时正殷切地搬运着东西。

    西亚斯正背着孩子,跟在他背后推车。

    这几天,两人在道林的葬礼上认识,崔弗莱对这位饱受岁月摧残却仍坚韧不拔的女性肃然起敬。

    他们俩最近关系越来越好了。

    “或许吧”吹笛人若有所思,“人类总会找到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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