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私下里还算随和,当然,态度这种东西还是分人。他对言冰云这个年轻臣子或许是器重的,作为岳丈不见得有多满意,倒不是皇帝针对小言大人,只是驸马这职业,换谁来都不好做。

    言冰云刚要起身跪拜,皇帝又发话了,“你坐下,坐下,一家人吃饭,让你跪着,这丫头回头又找我闹”

    一家人。

    李承翡转转眼睛,看了看小言,回头笑道“爹爹英明。”

    “她刚生的时候就那么点大,如今都要嫁人了。”皇帝拾着筷子的手点了点李承翡,“朕的这个丫头,打小就没受过委屈,没屈过人,就算是嫁了人,朕也舍不得她走远,就想搁在京都里,放手底下护着。朕原本想着让她住公主府,但你父亲在监察院十余载,办事牢靠,为国尽忠,你在年轻臣子里也是个中翘楚,再住在公主府上怕是不合适。这样吧,等爵位定下来,朕在皇宫跟前儿的国公巷里给你们辟个宅子,那儿离皇宫近,方便华清时常回来。”

    这段话说得真真假假,一半一半吧。真话不全说,假话皇帝最会说,疼爱李承翡是真的,为着她正给内库做得事,不可能放她离京也是真的。

    李承翡功夫到位,红了眼睛,嗫嚅了声,“谢谢父亲。”

    她本不是执拗于亲情的人,自然不会真的伤心,人说慧极必伤,好在她聪慧的同时心却很大,这会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动才是要紧。

    皇帝瞧见,探头看了眼小女儿红红的小鹿眼,“舍不得了舍不得就不嫁了,再等两年,宫里又不是养不起。”

    “那,那好像也行。”

    一对父女做戏,却有人生怕这父女两个说着就当了真。小言大人面不改色,连着跪换了好几个方向,倒把皇帝逗笑了。

    “你瞧瞧,有人急了。”

    午饭后,言冰云在宫中内侍的引领下出宫回府,御书房外的廊桥下就只剩父女两人。

    皇帝往湖边一坐,非常随意地甩竿垂钓,好像没指望能钓上来鱼。

    “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和老大争什么劲”

    “原没想着争道,是真的想念爹爹了。”李承翡在皇帝脚边蹲着,去看湖里游来游去就是不上钩的小鱼,“爹爹特意为女儿备了螃蟹,想必也是想念华清了吧”

    “脸皮还挺厚,那是朕想吃。”

    李承翡笑得像颗小开口枣,尽心哄着小老头,“刚才言冰云在,我都没好意思多吃,让侯公公再上笼蒸几只,华清亲自给您拆螃蟹”

    皇帝嗯了一声,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奇怪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由于皇帝等着小女儿吃饭这个庆国最大的岔子打了过去,使团和皇子的争道闹剧成了场彻彻底底的笑话。

    大家最后依照太子原先的提议,使团前队和大皇子一并进了城门。这之后,太子殿下不得不担任起体察圣心的工作,既然太极宫放了饭,你我也别忙着这时候进宫打扰陛下和小女儿其乐融融了,还是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于是太子回了东宫,二皇子领着年幼的三皇子回宫后,一个去淑贵妃宫里,一个去宜贵嫔处。大皇子略不同些,既是因为太后想念长孙而提前归京,自然要先去含光殿拜见太后。

    北齐大公主的马车,则由宫里黄门太监领了进去,一应事宜自有太后安排。

    使团里的使臣们回了各自职司所在,等看饭点之后皇帝是否召见。范闲胆子大,先去皇家别院看了婉儿,后才想起自己离京前,假假也混了个太常寺少卿的职衔,便又转去太常寺点卯。这一去,得知皇帝这会子正跟女儿唠家常呢,可能要下午才有时间觐见。范闲闻言,心里升腾起某些怪怪的情绪。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皇帝把吃了一肚子螃蟹的小女儿扔回长乐宫,仿佛这才想起还有个大儿子和使团的事。先是召见了大皇子,随后宫里传来口谕,好生训斥了范闲一通,什么恃才如何,目无某某,胆大包天最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让他明天进宫复命,令司南伯好生管教。旨意最末尾,没忘记将远道归来的使团大肆嘉奖了一番。

    众人心知,皇帝明面上训斥,实则不轻不重,只是叫司南伯回去好好管儿子,便明白宫里那位对小范大人实在是多有器重偏疼。

    范闲明白,自己此番与大皇子结怨的举动宫里是满意的,遂谢恩,下班,一气呵成。

    李承翡从太极宫出来后,先去向太后问了安,从含光殿出来又转悠到漱芳宫去看望宜贵嫔。

    李承平一听宫人们传报他大姐姐来了,吓得赶紧往自己的小书房钻。

    上午时候,几位皇子都奉命去迎大皇子回宫,老三自然也在城门上看到李承翡甩步摇地一幕。他从前只觉得大姐姐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却不知她生起气来还有这种绝活,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再如何早熟,见着这等气势场面,不免觉得害怕。

    宫里的妃嫔们自有耳目,早就听说了李承翡在城门下如何威风,宜贵嫔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位贵人的脑回路也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见着李承翡先是心啊肝啊的心疼了一番,念叨着怎么去了一趟北边这么清瘦,肯定累坏了云云。最后,宜贵嫔还给李承翡挑了好几支钗子,并说自己另外给她备了一份嫁妆。

    李承翡被这股热切劲头弄得怪不好意思,借口去看老三,闪身进了偏殿。李承平小小的人儿坐在书桌前,假装悬腕练字,专心致志,从笔尖低落下的墨汁,却出卖了小孩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

    叹了一声,李承翡道“我说老三,姐姐又不会对你出手,你害怕我做什么我要是你反而会很庆幸,假如今天有人威胁你,姐姐也会这般救你。”

    李承平是个聪明的小孩,听大姐姐一言,陡然开了窍,于是放下手中的笔,像以前一样靠到李承翡身边。到底是小孩子,很是好奇姐姐这一路都看见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对着北边的皇宫,也一样抱有浓厚的兴趣。于是李承翡回宫的第一日,整个下午都在漱芳宫给老三讲故事。

    可惜故事的末尾并不怎么温情,这位魔鬼姐姐讲累了,让李承平以我的大姐姐为题,写一篇不得少于800字的记叙文。三日内交到长乐宫,李承翡亲自过目。

    老三我有句脏话要讲,但我不敢。

    太阳照旧升起。

    朝廷要上朝,范闲自然要去忙他的事情。言冰云回监察院述职,也要开始忙他的事业。

    陈院长躲回陈园不露面,竟是要把监察院权柄交给那些年轻人,任由他们去折腾的意思。只是老院长回园子之前,院里的大人物们凑在一起开了个会,关于院里官员的调度问题,做了个整合处理。

    大家本以为朱格死后,言冰云从北齐回来,会继任他的位置接手一处,然而并没有。兴许是为了避免父子同院为官,言若海决定从院里退下来,由他儿子言冰云接手四处主办之职,依然做着监察除京都外所有境内外势力,这一他得心应手的工作。

    一处,由华清公主的名义暂领。

    范闲听闻,心中不禁跟着一惊,不由佩服起皇帝和陈萍萍之狠辣老道。一处职责是暗中监察京中百官,这种权力如果用起来,可以获得太多利益,而这把刀一旦握在皇室手中,不论是皇帝的哪个儿子,势必会造成相当严重的权力失衡。可如果握刀的是个女人,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女儿,那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依照庆律,三品以上的官员,监察院一处没有资格自行调查,要请旨,至少也要向院长请手批。三品以下的那些官员,又根本不敢擅动。因为那些人可能品级不高,但他们有老师,有联姻,这些京官早就织就一张大网,遍布京都。有的案子,就算一处查出证据来了,也不好往上报。因为一处的这些官员要在京都里生活,他们的家人也会在各部衙门里觅些差使,就算不和这些官员打交道,就说去卖菜吧,如果查了京都府的一个书吏,京都府尹就有本事让这菜摊摆不下去,用的理由还深合庆律,挑不出半点儿毛病。至于那些与宫中有关系的,更是有恃无恐,就像灯市口检蔬司的戴震,那是众所周知的贪官,可一处不能动手为什么因为宫中的戴公公是他亲叔叔

    监察院一处的工作,换谁来都不好做,那是真的烂摊子。可如果领头的是华清公主,只要这四个字那就足够了。具体工作是不是她在做,命令是不是她所下达,无所谓。只要搬出这个名头,只要一处确实归在这姑奶奶名下。那么,监察院一处,将会是皇室压在所有京官头顶的一座大东山。

    京都里,翻出天去,谁也没有姓李的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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