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宪虽陪着东淑前来, 但他讨厌那浓烈的药气, 加上对于苏夫人此人不甚待见, 就只等在门边上。
    本来萧宪预备着苏夫人会说些什么不中听的, 或者再如之前一样动手,自己好及时进去搭救。
    不料在门口静静地等了半晌, 并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异样动静。
    正在等的不耐烦想要催一催,却见东淑慢慢地走了出来。
    萧宪忙迎着她道“怎么样说完了吗”
    还未问完,就见东淑的脸色肃然如霜雪,眼神也怔怔直直的。
    萧宪关心情切,忙握住东淑的手腕“怎么了, 是不是她又出言不逊”
    东淑听了这句忙摇头道“哥哥, 不是的, 太太没有。”
    萧宪一愣,仔细打量东淑“那又是如何”
    东淑抬起双眸, 定定看了萧宪半晌, 道“哥哥,咱们、先回去吧。”
    萧宪忙便答应, 当下陪着东淑往外而行, 才出了苏夫人上房,就见到门口上有两个人站着。
    原来正是孙姨娘跟小阮两个人,像是等了许久。
    看到东淑出来,孙姨娘惊喜交加,先忙行礼“少奶奶”
    小阮也跟着屈膝“见过少奶奶,萧大人。”
    萧宪瞥了她两个一眼, 不置可否。东淑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儿”
    孙姨娘忙道“我们听说少奶奶回来,本来想来给您请安的,可又怕太唐突了所以只能等在这里。”
    东淑道“没什么,我也是来探望夫人的病的。你们也各自安好就是了。”
    小阮道“终究是许久不见,多谢奶奶还惦记着我们”
    才说了一句,孙姨娘就迫不及待地问不知道奶奶是否知道侯爷如今怎么样了”
    东淑微怔,继而道“这个我并不知情。”
    萧宪在旁已经不愿再等“走吧,天儿不早了。”
    东淑便对这两人道“我先去了。”
    孙姨娘愕然之余还很不舍“少奶奶”
    东淑淡淡道“我早不是你们的少奶奶了。不过如今侯爷不在府内,太太又病的这样,你们两个多尽心吧,横竖没有坏事。”
    孙姨娘低下头去,小阮则应道“是。”
    终于出了侯府,萧宪看东淑一直神志恍惚,便陪她上了马车,问道“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是不是有事若非那老夫人为难你,又是为了什么”
    车厢内非常寂静,只有车轮转动的声响,微微透入,滚滚的车轮一声声的,像是也碾压着谁的心。
    半晌,东淑说道“哥哥,当初你跟我说,让镇远侯出京,是先帝临终之前的旨意”
    萧宪道“是啊。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
    东淑道“我、我只是奇怪,都已经性命垂危了,在那个时候还惦记着镇远侯按照官职而言他本是京城内排不上号的,皇上对他、实在是太青眼有加了。”
    对于这个疑问,萧宪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此刻见东淑又说起来,他心头一动,便道“总不会在侯府里,那位老夫人跟你提过这个吧”
    东淑低下头去,不答问道“太太病的有些蹊跷,哥哥你可知道什么”
    萧宪皱皱眉“这个我却并不知情。不过”
    “不过什么”
    萧宪道“刚刚在苏夫人院门外见到的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当今皇上先前送给镇远侯的吧。”
    东淑眨了眨眼“你是说小阮,是啊。她原本是皇上还是景王的时候、最宠爱的舞姬。”
    说到这里,东淑一震“哥哥你想说什么”
    萧宪却又一笑道“哦,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起来,随口一提罢了。”
    东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的那些话像是疯长的藤蔓,交错纠结,偏偏没有出路。
    终于东淑道“哥哥,其实我知道,当初还是景王的皇上,送小阮给镇远侯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多半是一举两得,一是投其所好笼络镇远侯,另外便是安插一个眼线在镇远侯身边罢了。”
    萧宪听她说的明白,才道“你说的不错。”
    他说了这句,信手把车帘掀开一角往外看了看,朱雀大街很是宽阔,车旁只有萧府的侍从,再无别人。车马行行,路上又有人生跟其他车轿声响,应该无恙。
    把帘子放下,萧宪道“当初景王殿下不放心镇远侯,才不惜用自己最宝爱的出色舞姬笼络他。不过,我想镇远侯也不是个蠢人,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都不知道,是真心以为景王对他不错的吧”
    东淑心里浮出李持酒的那张脸,有些烦恼,便道“我也猜不透他,也许他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个人聪明起来叫人害怕,可是糊涂起来也是令人无话可说。”
    萧宪听得微笑“你这评语倒是奇特。”
    东淑揉了揉额头,道“我刚才问太太的病,哥哥却跟我提小阮,难不成,觉着小阮有什么嫌疑”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了,萧宪索性也不再避讳,便道“说实话,我并无证据,只是贸然推测而已,所以不想误导你。”
    东淑问“假如跟她有关,她又为何这样做难道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说到“皇上”二字,声音也随之放低。
    萧宪微微仰头想了片刻,说“我不敢确认,但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镇远侯对皇上而言始终是一根肉中刺。”
    “肉中刺哥哥指的是什么”
    萧宪正色看向东淑“先太子的死,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了”
    东淑点点头。
    萧宪眉头皱蹙“不错,你毕竟是当事之人,就算镇远侯不告诉你实情,你也会猜到几分。正如你所想,太子是给他杀死的,但是动手的虽然是他用力的却是其他两个人。”
    东淑抿了抿唇。
    萧宪盯着她道“那两人是谁,你知道吧”
    “是、是子宁,”东淑转过脸,又道“还有当今皇上”
    萧宪虽然早知道瞒不过东淑,但听她承认,心中仍是一阵难过,便道“不错,当时子宁查出了你的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才执意要置太子于死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于当今皇上,他想上位就得除掉太子,只是他本来想利用子宁,谁知反给子宁利用,但他两人关系匪浅,是彼此成全的,所以倒也无妨,唯一的心头之患就只剩下了外人镇远侯。”
    东淑默默地听着,心中像是阵阵惊雷滚过,一阵阵寒浸浸麻酥酥的。
    萧宪道“偏镇远侯的个性奇特,寻常之人很难拿捏,就算是景王也不能完全控制他,所以景王面上虽然宽仁待下,跟镇远侯极好的,可实际上以他的心性,始终是猜忌着镇远侯的。”
    东淑听萧宪沉声说到这里,心突突乱跳“哥哥”
    萧宪道“怎么”
    东淑咬了咬唇,道“当初镇远侯进了内侍司,听说有个宫内的老太监想要对他下死手,大家都以为是皇后的意思,难道是另有其人吗”
    萧宪淡淡一笑“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皇后还是景王,就不必追究了,没什么大的差别。你不如想想另一件事。”
    东淑盯着萧宪,脑中风驰电掣,终于道“是了,还有哥哥你因为镇远侯夜闯别院的事情告了他,在大理寺里的中毒事件,这个”
    萧宪哼道“这件事做的倒是挺高明的,差点儿一箭双雕,弄死镇远侯这个心头之患,也把我拉下水去。”
    东淑的手抚在胸口上,像是要把乱跳的心抚慰平静“真的是、景王”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了“当今皇上”四个字,说出这昔日旧称,仍是令人艰于呼吸。
    萧宪毫不讳言“这件事我却可以告诉你,十有八九是景王派人所为。大理寺那些司茶的虽然都给先帝诛杀,到底留下些蛛丝马迹。”
    耳畔嗡地一声,东淑竟有些坐不住了,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挨在车壁上“好险,假如当时镇远侯反应慢一步,就真的给他得逞了。”
    萧宪听了,却一笑道“镇远侯那个混账小子,命偏偏的硬,等闲死不了的。就如同这回的销声匿迹,只怕他下次出现,还要吓天下人一大跳呢。”
    东淑毫无说笑之心,却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宪“哥哥,景王所做的这些事,先帝可知道吗”
    萧宪的笑容略收了些“先帝大概心里有数吧。就算没这些他也担心”
    “担心什么”
    萧宪眼底一片晦暗难明,他可以提岁寒庵,可以提内侍司,甚至可以提大理寺的事,可还有一件,就连他也不敢说。
    于是只道“等等,明明是我问你话,怎么成了你问我了”
    东淑摇了摇头,片刻后徐徐说道“我先前还在闺中的时候,虽然知道豪门世家里的生活很不容易,各有所难,却想不到现实境遇竟更加的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哥哥你想问我在侯府里,太太跟我说了什么对吗我很想告诉哥哥,可是我又不敢。”
    萧宪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敢。”
    东淑道“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哥哥不知道的话,也许才是好事。”
    萧宪若有所思道“干系有多大”
    东淑眉头皱蹙着,叹息般道“很大,你想象不到的。”
    萧宪的唇角微微地动了动,竟不曾言语。
    眼见得马车将到萧府了,萧宪才终于开口“假如我想象得到呢”
    东淑一愣,双眼微睁。
    萧宪道“你先不要说,让我猜一猜。我想,苏太太跟你提到了镇远侯、他的出身,是不是”
    东淑蓦地坐直起来,脸上的血色也更隐隐褪去几分,乌黑的眼睛盯着萧宪“哥哥你”
    萧宪看到她的反应,已经知道了。
    他释然地笑了笑,握住东淑的手,却觉着这小手冰凉毫无温度。
    终于,萧宪道“东宝儿,别怕。也不用担心,哥哥已经、已经知道了。”
    东淑不知说什么好“可”她想起苏夫人说过,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么萧宪是怎么知道的
    这会儿萧府门口的人已经上来迎接了,仓促中来不及说别的,也不宜再说下去。
    萧宪道“我部里还有事,就不回去了。等回头有空再跟你细说。但是你记得千万别跟任何人透露此事,知道吗”
    东淑点头“哥哥放心,我很清楚。”
    萧宪一笑,率先下了马车,亲自接了东淑下地送她进府,自己才赶着又去了吏部。
    这边东淑下车进府,且走且想着跟萧宪车中所说,越想越认定萧宪的确是知道了。
    但是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将要进二门的时候,里头有老太太房中的丫鬟迎了出来,道“姑娘,怎么三爷没回来吗”
    东淑道“部里有事忙着去了。”
    丫鬟叹道“太太还惦记有事儿跟三爷商议呢,偏这样忙,不过正是老太太说的能者多劳,三爷能干才得先帝爷跟皇上都这样器重。”
    另一个丫鬟笑道“这当然了,不然的话怎么先帝爷临终前别的大臣都不见,只是我们三爷一个人在跟前伺候着写传位遗诏呢。”
    这两个人只顾自交头接耳的,东淑无意中听见,整个人却惊呆了
    她猛然止步,心中有个声音响起
    原来,萧宪是这么知道的
    且说萧宪转车往吏部而去,因为在镇远侯府耽搁了太久,此刻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萧宪换了个坐姿,皱着眉头也在想自己方才跟东淑的对话。
    苏夫人的情形多半是不太好了,但是她为什么竟把那可怕的真相告诉东淑
    萧宪有些烦恼,后悔自己陪着东淑走了这一趟,本以为这个秘密自己背着就行了,如今却把他最不想连累的人也拉了下水。
    屏息静气间,马车停在吏部门口,萧宪才下地,门口侍卫上前,低低地说道“大人,兵部李大人先前到了,已经在里头等半天了,像是有要紧事。”
    萧宪负手入内,到了自己的公事房,果然见李衾端坐在那张高背官帽椅上,居然是双眸微闭,仿佛老僧入定的样子。
    萧宪一看他这样先嗤地冷笑,目不斜视地从李衾跟前经过,在自己的桌子后面落座“李大人,没事儿跑我这里参禅呢”
    李衾睁开双眼“你去镇远侯府做什么”
    “你的消息够灵通的,”萧宪道“既然知道我去了,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李衾摇头道“就算是她想去,你也不能什么都由着她。”
    萧宪却大不高兴起来“我的妹妹,我爱怎么由着就怎么由着,用得着你管别说她现在没有嫁,就算是嫁了,她想去哪就去哪,你管管试试”
    李衾知道一旦涉及东淑,就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跟萧宪辩论,当下道“好,不提这个,我有一件正经大事跟你说。”
    萧宪才道“什么事快说快走,别在这里赖着,看着难受。”
    李衾面上的笑容稍纵即逝,淡淡道“先帝身边的高公公,之前派去守皇陵的”
    萧宪略略色变“怎么”
    李衾道“他现在在谁的手里,你不如猜猜看。”
    萧宪的眼神闪烁不定“皇上”
    李衾道“看样子萧大人果然是有自知之明,大概是早有预料吧。”
    高公公是之前的内侍总管,文帝身边儿最心腹的人,先帝的种种隐秘,绝瞒不过高公公,也并不瞒着他。
    先帝去后,高公公急流勇退,自愿去守皇陵,如今却给新帝秘而不宣的拿在手中。
    萧宪心里透凉,面上冷冷地看着李衾道“我可不敢当。我只问李大人,你这次来是怎么样”
    李衾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手里的那个东西,能不能给我。”
    萧宪眼中的冷怒一涌而出“你说什么”
    李衾语重心长道“不管你怎么想,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萧宪盯着李衾看了半晌,终于冷笑道“李子宁,你今日是来当说客的,还是给皇上当刀子的”
    李衾依旧的泰然自若“都不是,只是身为知己,你又是东淑的哥哥,才不避嫌疑来说这些的。”
    萧宪道“别提什么知己,我可不敢是你的知己,好你既然来要那什么东西,你且告诉我,那是什么”
    李衾沉声道“御库里的诏书,除了一些留存的诏书,多半都是皇上的近身秘书誊抄出来的,以便于印证诏书的真假,我先前跟你说过,皇上想查阅御库的存档,如今我既然来了,你就该知道,该看的皇上已经看了。”
    萧宪对这个并不意外,他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果然不愧是皇上,雷厉风行,敢作敢为,先帝的遗命都不顾了。呵呵。”
    这话里的嘲讽溢于言表,李衾却仍是面不改色“所以高公公才会给秘密地押了回来,就是为佐证的。真正的遗诏在哪里,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不,也许已经知道了。”
    萧宪听到这里才有些意外地看向李衾“你的意思是等等,今日是不是皇上让你来的”
    “嗯,”李衾点头说道“我今日来,只我自己的主意。方才跟你说的,也是我所得到的消息,并不是皇上授意的。毕竟皇上虽然跟我亲近些,可也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匪浅,有些机密的要紧事情,皇上是不会告诉我的。”
    萧宪原本以为李衾是奉了皇帝密旨过来要挟催逼的,如今听闻跟皇帝无关,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想了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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