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看破不说破, 跟燕语公主别过之后, 自顾往宫门而行。
    过午门时候一阵烈风扑来, 李持酒忽然眼前有些发黑, 脚下便有些趔趄。
    旁边的小太监是负责送他的,早就留意着, 见状忙过来搀扶,几个相识内卫也急忙围过来扶着。
    李持酒只觉眼前有流水潺潺而过似的,耳畔都生出许多幻听,忙闭了眼睛定神。
    旁边太监看他脸色更白了几分,竟如霜雪, 忙道“侯爷觉着怎么样皇上已经说了, 让侯爷好好在府内休养, 不必理会别的事侯爷的脸色这般,不如叫一架抬舆先回去太医院好生再瞧瞧”
    内卫也纷纷劝说“公公说的对, 侯爷还是去太医院的好。”
    李持酒慢慢地重站了起来, 缓缓地吁了口气,才又笑道“不用这么紧张, 只是一时的头晕罢了。”
    众人知道他的脾气执拗, 也不敢苦劝,当下围着他出了宫门,又扶着他上了马车,一直到目送车辆离开,才又转身回宫。
    且说燕语公主本是要回后宫的,转念一想, 就先去了武德殿。
    里间皇帝正跟贴身的赵太监吩咐什么,听了通禀,便停了下来。燕语公主上前行礼拜见过后,皇帝笑道“朕怎么听说你出宫去了,去哪儿了”
    燕语撅着嘴说道“我当然是去看一看那个了不得的人物。”
    “哦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皇帝笑问,“也说给朕听听。”
    燕语走到皇帝身旁,抬手给他轻轻地捶肩,说道“父皇又装不知道的,最近闹的轰轰烈烈的事情是什么,父皇心里难道没数吗”
    文帝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笑说“哦,你是指的李衾想娶萧家干女儿的事情吧。这么说,你去见的是那个江雪”
    燕语道“父皇果然一猜就着,哼,女儿当然就是去看的她。”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文帝似笑非笑地问。
    燕语皱皱眉,说道“我本以为是个媚惑妖娆的狐狸精,谁知竟不算是,除了脸长的跟萧东淑差不多外,也没什么特别。”
    文帝很知道她是个急性子,又向来钟情于李衾,如今见李衾“移情别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她这么描述东淑,却没有十足的敌意似的,便有些惊奇“是吗”
    燕语说道“是啊,她的父母都流放在边塞,生死不知的,她因不能生育才跟镇远侯和离了,自然是无处可去,萧宪对她好,她自然什么都听萧尚书的了。”
    文帝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微笑道“哦,她跟你说的。”
    燕语道“是啊。对了父皇,我刚刚遇到了镇远侯,他的样子不算很好,怎么这么着急进宫呢”
    文帝说道“朕何尝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仗着年轻身体强悍,硬要逞强罢了。怎么,你见了他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燕语笑道“他这个人倒是挺有趣的,可惜。”
    “可惜什么”
    “我听他的口气,倒像是跟江雪旧情难忘。”燕语说着便偷瞥文帝,见皇帝仿佛没什么反应,燕语便握住文帝的袍袖,撒娇道“父皇,你怎么也不管管。”
    文帝笑道“管什么”
    燕语说道“那江雪是罪囚之女也罢了,如今更是跟镇远侯和离了的,如何能够配得上李尚书您就眼睁睁这么看着何况您这样器重镇远侯,明知道他对那江雪还恋恋不舍的,怎么就忍心不理呢。”
    “照你的意思,是要朕告诉李衾别去打江雪的主意,反而要镇远侯跟她破镜重圆吗”
    “这样当然最好了反正您是皇上,不管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的。”燕语眼睛一亮。
    文帝长叹了声,道“要真的朕说什么他们都听,你又怎么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呢”
    燕语语塞“父皇”
    文帝眼神一变,又道“当然,朕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只有皇族嫁不嫁,没有他们想要或者不想要的道理”
    燕语重嘟了嘟嘴“父皇,当初是李尚书为了萧东淑服丧才耽搁了的而且他”忽然想到东淑跟自己提过的那话,燕语欲言又止,脸上有些晕红。
    文帝瞧见她这番反应,却错会了意“你还没怎么样,就先替他说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燕语还要再说,文帝已经制止了她“行了,你毕竟是皇室公主,没有个上赶着要去嫁男人的,何况萧家跟李家应该是达成了一致,风声都已放出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变故。你不必多说了,且先回去吧。”
    皇帝这样一说,燕语知道是不会帮着自己了,听到最后眼圈都红了,却不敢过分吵闹。
    当下垂头丧气的行了礼,缓缓出了武德殿。
    往皇后的凤栖宫而行的时候,正看到丽妃一行人自娘娘宫中出来。昔日燕语对于丽妃自然也是亲热非常的,可因李衾的事情心中很是失望,见了丽妃也是无精打采的,也不言语,就悄悄地往凤栖宫内去了。
    其他簇拥着丽妃的妃嫔们说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这还用说吗,公主惦记李尚书这几年,如今却是一场空,怎么会高兴。只不知今儿出宫去了哪里。总不会是去找李尚书了吧”
    丽妃笑道“不要胡说。”制止了众人,便一起去了。
    这边燕语自管进了皇后寝宫,皇后因为丽妃刚来过,正也不痛快,见燕语脸色不佳,就说道“出什么事了”
    燕语上前靠在皇后身旁“母后,父皇也不疼我了。”
    皇后皱皱眉“又怎么了”
    燕语却不回答,只把脸埋在皇后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后若有所思道“是因为李衾要娶那个江雪的事”
    公主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说好了他服丧三年后就成了的,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他又要去娶别人了。”说着,索性大哭起来。
    皇后叹了口气,抚着公主的头发道“你信他呢,若换了别人,要尚公主的话哪个不是感恩戴德,他不过是自仗家世才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另外也是不喜欢你,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偏看上这么一个人。”
    燕语公主说道“母后,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我还是喜欢他,哪怕一天都行。”
    皇后笑说道“越发胡说了成什么体统”
    燕语再度放声哭了起来“要是太子哥哥还在就好了。”
    皇后听她提起太子,一时皱眉道“又瞎说什么”
    燕语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一定会帮我,不像是父皇跟母后一样不理我。”
    皇后心中又急又痛“够了叫人听见了,你的脸也别要了”
    “我本来就没脸了,李衾宁肯去娶一个和离过且不能生的罪囚之女也不要我我早成了京城里的笑柄了,只怕连皇室也是。”燕语自暴自弃的叫嚷。
    皇后喝道“还不住口越发的把你惯坏了什么都敢说叫你父皇听见岂会饶了你”
    燕语见她发怒,才小声嘀咕道“父皇也是心知肚明的,你们都忌惮李家,还有萧家,他们这些世家哪里就把皇室放在眼里”
    皇后给她气的心慌,可是听了这句,却也歪打正着的,那股气反而消冷下去。
    半晌,皇后道“你说的对,这些世家哪里肯把皇室放在眼里呢,尤其是李衾现在手握兵权,所以你父皇忌惮他也是有的。不过你别急,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世家不一定永远都是世家”
    燕语诧异“母后你说什么”
    皇后长叹了声,道“你现在别去招惹李衾也行,等局势定一定再说吧。”
    燕语仿佛感觉到什么,忙靠近了低声问“母后,你的意思难道是、父皇要对世族开刀”
    皇后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道“西北的军中,都知道李衾的名字,威望远高于皇帝,你说你父皇能开心吗”
    燕语却又紧张起来“父皇不会、把李三哥怎么样吧”
    皇后道“行了,方才还恨他恨的怎么样呢,现在又担心起来了。现在还很难说将来情形怎么样,咱们且看着吧。倒是你,别整天没心没肺的了,你太子哥哥没了,没有人给咱们撑腰了,你难道觉着景王是个好的我只担心他非但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等他爬上来之后,这宫内也没有咱们娘儿俩的容身之地了所以我最近劝你父皇召你三弟弟进京,可是皇上的意思我总看不明白你父皇还是很宠你的,你若得了机会也可以跟他吹吹风,难保他不听进心里去,不要总是盯着一个李衾这立储的事情兴许还关乎咱们的生死呢。”
    公主悚然而惊,呆看了皇后半天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母后,我知道了,我听您的。”
    她说了这句又试探着对皇后道“母后,虽然李衾在军中的威望很高,但是他、他不像是那种有野心的乱臣贼子,父皇、该是多虑了吧”
    皇后冷笑道“谁知道呢他现在看似老老实实的,他底下的人呢李府跟萧府的人难道都一条心上次你父皇安插了你外祖母家的人进兵部,还几乎给他们排挤的不能立足呢,常此以往,未必不生意外,所以自古以来帝王虽然重用能臣,可那些势力盘根错节,掌握兵权又功高震主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公主沉默良久,才又叹了口气“是,女儿明白了。”
    李持酒出宫之后上了马车,盘膝静坐,缓缓调息。
    不知是不是余毒还没有全消,心头时不时总有些冷冷的,像是冷峭的寒风吹过心尖,极为难受,又想到方才跟燕语的对话,简直雪上加霜。
    他运气调息了几次,身体才又热了起来,觉着好多了些。
    一路回到侯府,乘云很担心的问“侯爷脸色不大好,不如先回房叫太医看看吧。”
    李持酒本要先去苏夫人上房的,闻言心头一动,朱家母女就在府内,此刻自然在太太那边。
    于是道“也好。你只去告诉太太一声,说我先歇着,稍后再过去请安。皇上赏赐的那些东西你也拿过去,让太太喜欢什么就留下。”
    于是乘云先扶了李持酒回房,叫了太医来诊看,才又先去苏夫人上房请安回禀。
    上房之中,朱家姨妈跟若兰姑娘正同苏太太说话呢,因也听小厮说了李持酒回来,所以正也翘首以待。
    乘云进内行礼,按照李持酒交代说了。苏太太忙问“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太太只管放心,只是太医曾叮嘱不叫过分劳累的,所以先回去看看。”乘云陪笑回答“还有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给侯爷的,侯爷让太太过目,太太喜欢什么可以尽数留下。”
    苏太太倒是不显得如何惊喜,倒是朱姨妈先惊叹起来,忙站起身走过来打量,苏太太见状才也跟着起身,朱若兰看她动了便也过来扶着。
    于是把皇帝赏赐的东西通看过了,见竟多数都是些难得的人参,灵芝以及大内御造的补品丹药等物,除了这些,另有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的才是些小金锭子,金光闪闪的,另外还有几匹贡缎。
    朱姨妈看那些老山参大灵芝等物,已经极为垂涎了,等看见这许多金子跟锦缎,眼睛越发看迷了,连声笑道“果然是皇家气派,这些东西,哪一样都是极难得的,这些人参灵芝,纵然有钱只怕都买不到呢,可见皇恩浩荡,而且皇上又心细,还送了这些金子”
    苏夫人瞧着这些东西,脸色却有些淡的古怪,她向来也是个世俗之极的人,这种反应有些不按常理,朱姨妈只管眉开眼笑的念佛去了,并未留意,朱若兰瞧在眼里,心中略觉诧异。
    “都拿下去吧。”终于,苏夫人吩咐。
    朱姨妈正在爱不释手的抚弄那金子跟锦缎,闻言略觉失望。
    苏夫人却没有留意,只又看向乘云“我过去瞧瞧他吧”
    乘云忙要答应,冷不防朱姨妈道“何必你又亲自过去,反而叫持酒心里不安,既然你不放心,不如让若兰替咱们过去看看。”
    “这倒是好,”苏夫人立刻从善如流,便对朱若兰道“你过去好好的看看他脸色怎么样,千万不能大意。”
    朱若兰答应,起身出门,乘云见状无奈,只好随着若兰一起过去。
    往内走的时候,朱若兰问起乘云今日进宫的情形,听了乘云回答,朱若兰问道“皇上真的对侯爷这么好吗我原本还以为别人都是瞎说的,今儿看了那些东西,才是信了。”
    乘云说道“皇上当然很器重侯爷,这些东西还是其次,侯爷在宫内的时候,皇上养着的那只金雕,别人不能碰的,还赏给侯爷玩儿呢。。”
    朱若兰说道“这个我也隐约听说了,什么样儿的金雕”
    乘云比划着说道“这么长这么大,又很凶猛的,说来也奇怪,别人都不敢动的,因为那鸟儿啄起人来会把人啄死,平日里只认皇上,但是在侯爷跟前儿,却也乖得跟家养的一样,听说当时在场的大家都惊呆了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卧房,进了院子,见一些丫鬟站在廊下,乘云引着朱若兰走到门口,丫鬟道“表姑娘来了。”
    掀起帘子让他们走了进内。
    之前李持酒中毒之后回到侯府,朱若兰便跟母亲一起过来府内照料,对这儿自然并不陌生的,此刻进了门,便先换了一副温婉笑容。
    不料进里屋之后,忽然看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人。
    那人赫然眉眼妩媚,正是小阮,李持酒单臂揽着她,看着很亲密的。
    看到朱若兰来了,李持酒仍是那样淡然不惊,小阮却缓缓站了起来“姑娘。”
    朱若兰脸上的表情一僵,又有些微红,幸亏她反应算快,便不动声色的说道“姨妈担心侯爷,所以让我替她过来看看情形,不知如何”
    李持酒道“没事儿了,好着呢。”说了这句便笑对小阮道“你先回去吧,这会儿人多,也做不成了。”
    小阮低着头,慢慢地退了出去。朱若兰虽然要假装没听见的,但脸上的红更重了几分。
    李持酒瞥着她“你看也看过了,且回去吧,毕竟你还是个姑娘家,常常在我身边儿也不方便,对你名声不好。”
    朱若兰抬眸看他一眼,鼓足勇气道“表哥,我不怕的。”
    李持酒皱皱眉“什么”
    朱若兰道“只要能伺候的你尽快好了起来,别叫太太跟我妈担心,我、我委屈点儿也不算什么。”
    李持酒听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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