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宪负气而去, 只剩下李衾, 还有如坠雾里云中的东淑甘棠等人。
    那原先陪着的尼姑见势不妙, 半句也不敢多说, 也忙退到门外去了。
    李衾回头,对上东淑凝视的眼神, 只听她说“那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等到东淑说出那个答案,于是接道“那是萧宪,是兰陵萧家的人。”
    东淑皱皱眉“原来是这位萧大人啊。”
    说了这句,又看向李衾“他刚刚在说什么”
    李衾张了张口, 突然觉着她在问, 而他负责回答, 主动权在她手上,却像是审问犯人一般, 似乎本末倒置了。
    于是不答反问道“我有一件事情要跟少奶奶商议, 能否入内详谈”
    东淑回头看了看里间“李大人身份尊贵,这里是我们内宅女子静修的地方, 怕是不便, 传出去也有闲言碎语。”
    李衾默默地看着她,是啊,面对她他怎么总会忘了“规矩”。
    东淑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外头说吧。”说着拾级而下,一直走到那银杏树边上。
    银杏树洒落一片荫凉,下有个石头桌子,旁边几个圆圆的石鼓。
    东淑掏出帕子抚了抚, 甘棠早冲去拿了个坐垫出来“少奶奶坐这个。”
    李衾这边儿本无意落座,就在旁边站着。
    不料明值见金鱼儿在外头,他就跑过来,自个儿抬手把旁边的石鼓擦拭干净“李大人请坐。”
    李衾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也便一撩袍子坐了。
    东淑眯起眼睛盯着旁边的树干,并不看李衾“有什么事情,李大人请说。”
    李衾迟疑。
    李大人实在想不到萧宪来去如风,且反应那么大,不过他既然去而复返,总没有要无功而返的道理。
    这么多的巧合,他实在是气愤而不甘心。
    于是很快地收敛心神,李衾道“我是为了那面古铜镜而来的。”
    东淑本来淡淡的,听了这句却微睁双眼看向李衾“你”她咽了口唾沫,有些担心地看着李衾“李大人总不会是想”
    原来东淑因为一眼看中那古铜镜,势必要占为己有,只可惜钱却是李尚书拿的,此刻见他“大张旗鼓”的回来,还带了“帮手”,竟下意识觉着此人是不是要跟自己抢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李衾对上她骨碌碌的眼睛,跟孱弱的身形不同,这双眼睛散发着灵透而饱满的生气儿,总会提醒着李衾她多像是他梦牵魂绕的那个人。
    东淑的担忧之色都写在脸上了,李衾看在眼中,心底哑然失笑。
    “君子不夺人所爱,少奶奶放心。”李衾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东淑总算松了口气“那大人为何提起这面镜子”
    “原因是这样的,”李衾瞥她一眼,又垂眸道“方才那位萧大人,少奶奶已经见过,这位萧大人是很擅长收藏古董的,他家里有一面铜镜,看着竟像是跟少奶奶这个有几分相似。所以我今儿才特意带了他来,谁知道他”
    东淑一一听他说着,只觉着他声音浑厚,语气不疾不徐,颇有一种安抚人心之能,听到最后便忍不住问“他为何发脾气”
    事到如今,何必再避讳呢。李衾心中一叹,索性道“正如少奶奶先前所说,你的样貌,的确跟我、跟我”
    他说着,可“亡妻”二字,竟像是有千斤重。
    虽然那是事实,但似乎说出来就承认了东淑已去,是他避忌而不愿的,于是道“跟我先夫人有几分相似。而萧大人,正是我先夫人的兄长,所以见了你之后,不免触景生情,情绪失控,请你不要见怪。”
    东淑缓缓听来,到最后便微微皱眉,竟有几分戚戚然“原来是这样。”她喃喃了这句,又振作精神“李大人放心,我怎么敢见怪,那位可也是尚书大人。另外照大人所说,萧大人也是个极手足情深的人,又有什么可见怪的呢。”
    李衾深吸一口气,略笑了笑“嗯,多谢。”
    东淑问“那跟铜镜又有什么关系”
    李衾道“萧大人很喜欢他那面铜镜,我本是想带他来看看真假,谁知他竟一怒而去,也没顾得上看见。”
    “然后呢”
    李衾道“不知少奶奶可否把那面镜子借给我,让我带去给萧大人一看”
    东淑窒息,眼中随着浮出几分猜疑“借”
    虽然对方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出身又尊贵,不至于昧了自己的宝贝,但毕竟那是心爱之物,且钱还是人家出的,若是他仗着位高权重,一借不还,自己到哪里说理去
    倒不是小人之心,毕竟是跟人家相比,自己太势单力薄了。
    李衾原先看萧宪那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现在跟东淑说了这几句,又窥知她的种种小心思,之前那种情绪逐渐散去,倒是有些暗笑起来。
    “是啊,不知少奶奶肯吗”他故意又问。
    东淑看着对方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有点像是令人看不清城府的狐狸,哪里敢轻易答应。
    便犹豫着问道“那、那倘若借了去,萧大人觉着是真的,又将怎么样,可还会还给我吗”
    李衾笑道“萧大人虽然爱宝如命,却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东西是少奶奶你的,他自然不至于强行夺爱。”
    东淑问“真的”
    李衾点头“我替他担保。”
    东淑心里想“你替人担保,我还不信你呢。”面上自然不敢说这话,只道“李大人是本朝尚书,世家出身,一言九鼎,何况镜子又是您帮我出钱所得,如今您开了口,就算是给了李大人也无妨”
    李衾听她夸夸其谈,什么“世家出身一言九鼎”,就差再补上句“童叟无欺公平交易”了。
    可听到最后一句却又有些怦然心动,当即抬眸看向东淑。
    东淑给他深邃的眼睛瞧过来,心头微微一乱,却后悔自己话说的太满了,本来她是以退为进的意思,告诫李衾千万别因为区区古董堕了他李家的尊贵身份,但若是这个人真的就厚颜无耻的要了去又该怎么改口回绝
    李衾看她眼神慌乱的,像是受惊的小鹿,不禁挑唇。他这一笑,却是风清月朗,像是春风抚慰人心。
    东淑呆了呆,心里忽然又掠过一个念头“好奇怪,怎么、怎么这个人越看越眼熟呢”
    李衾却不知她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慢慢地抬手,把腰间的那枚佩玉解了下来,在手中看了会儿,便缓缓地放在桌上“有道是单口无凭,这个玉佩是我一向带在身上的,是心爱之物。如今就送给少奶奶先拿着,权当是个信物,等改日把这古铜镜物归原主的时候,少奶奶再还给我不迟。”
    东淑瞥了眼。
    她毕竟出身兰陵萧家,从小不知见过多少珍器重宝,认知跟见识都是本能的,见那玉佩乃是圆形,中间镂空雕琢着的是一只三足金乌,正是李氏家徽的象征,且质地晶莹细腻,如同一团无瑕的雪白羊脂,玉佩珍贵还在其次,只怕更是意义非凡。
    跟随李衾的乘云原先因为李衾陪着萧宪,他不敢擅入,后来见萧宪走了,才大胆蹭了进来,此刻见李衾把这个东西拿出来,顿时变了脸色。
    这块玉佩,李衾很少离身的,是他从小带着之物,有什么急事的时候,这玉佩也可以当做极重要的信物,李氏的人见玉佩如同见了李衾。
    金鱼张口结舌“主、主子”想劝又不敢。
    东淑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满意了,却偏偏蹙眉道“大人实在太谨慎了,这个就不必了吧,倒像是我信不过大人似的。”
    李衾道“这么说少奶奶是同意了。”
    “您开了金口,敢不从命”东淑笑说着,便看向甘棠“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铜镜拿来交给大人”
    这丫头答应着才要去,东淑又咳嗽了声,往桌上瞟了眼。
    甘棠顺着她的示意,看见桌上玉佩的时候,总算明白主子的“苦心”,当下便红着脸道“我、我替少奶奶收起来。”
    东淑心里满意,嘴里偏说“你看你慌里慌张的,李大人的东西何其珍贵,别弄坏了。”说着就抬手,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她。
    甘棠实在服了自己这个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财”了,爱就爱吧,偏还这么口是心非的。
    当下只得一边道歉,一边接了帕子,用帕子小心包起了玉佩,送到里间儿,又取了铜镜拿出来交给东淑。
    东淑端详了半晌,看着上头朱雀的翎羽,心里突然有一点莫名的感伤涌起,终于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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