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尚书知道她两个女儿都死了,该是什么表情呢真想亲眼看看。”

    吕澜心拉着阿都一齐翻下,将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那两人一块儿刮了下去。

    石如琢看见吕澜心消失在视野里,脑子里嗡地一响,手臂先于她的思绪松开了,整个人顺着地面往下滑,这一下力道没控制好,胸口重重卡在了吕澜心方才所在的位置。

    往下看,除了滚滚的浓烟和四处救火的禁军,剩下的便是被毁的塔身,支棱着断了半截的木桩子,以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街衢。

    不见吕澜心。

    石如琢颞颥突突地跳,塔台又是一震,另一边也塌了,反而塌成了平衡状态。

    剧烈的震荡之下,石如琢的动作居然没有改变,她没发现自己的手死死地抠着横栏,将打磨得光亮的结实木头活生生抠出了一道裂痕。

    塔台下方火势刚灭一些,禁军和贼寇又是一番殊死混战。

    战场已经蔓延至整个博陵。

    吔摩教的守路派和执火派互相斗殴,禁军和贼人兵刃相向,而胡人依旧在纵火、杀人。

    葛寻晴穿着吔摩教使徒的蓝色长袍,双手握着根锄地的犁,见着胡人就往对方脑袋上耙一犁耙。

    法神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深感自己是被神眷顾的使者,即便再手无缚鸡之力也要上街给恶贼们脑袋开个瓢。

    如今战局僵持不下,百姓人数分明比胡人多,依旧看见胡人就躲,无论男女老少。

    葛寻晴手里的犁都给砸坏了,敌军还是这么多,胡人依旧猖狂。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胡人撵着五六个人跑,其中一大半都是壮年。她实在按捺不住,大吼道

    “苍人是懦夫吗胡子杀我亲人害我同胞,为什么不反击拿起你们的武器,棍子棒子锤子,什么都好胡子也就是一个脑袋一双手,有什么好怕”

    葛寻晴拽起一块板砖,对着胡贼的后脑勺拍下去。

    “给我打”

    葛寻晴疯狂煽动着,追随她的吔摩教教众也开始奋勇反击。

    博陵百姓安逸了百年,在这固若金汤的城池里养尊处优,别说是打人了,就是杀鸡都得交给专门的摊主。

    突然见到血光以及满城的乱军,自然被吓破了胆,只会逃跑。

    全程被追得抱头鼠窜的百姓们,忽然发现这些同样是普通人的教众居然也能打胡贼,胡贼虽然健壮高大,可也会痛也会流血。

    他们相互看了看之后,其中两男两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满地找棍子,找不到棍子的也拎起个竹筐,冲上去七八个人打一个胡贼,将胡贼套起来猛打。

    “对就是这样”葛寻晴也加入他们的围殴,“小心刀把砍刀先夺下来”

    亢奋的情绪会传染,一旦看见胡人被反扑,局势发生了变化,先前只顾着逃跑之人也都开始了反击。

    博陵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呐喊,一传十十传百,“给我打”这三个字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了一大片,响彻云霄

    石如琢没发现自己的手指破了。

    风呼啸着将她的头发吹乱,什么时候发髻散开了她也没发现。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悚然后退,双手握刀,死盯着那只沾血的手。

    似乎是个女人的手。

    不知道拧了多久的眉心渐渐松开,她看见不知摔到哪儿去的吕澜心爬了回来。

    这一幕和吕澜心坠下去时给石如琢的感受极为相似,一样的震惊,心底又蔓延出了道不尽的不同

    吕澜心单手撑在身后的横栏上,另一只手中居然拿着石如琢的皮帽。

    “我说了会给你拿回来,当然就一定会做到,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吕澜心笑着用手指撑起皮帽,将皮帽在手里打着转,“这么惊喜的表情,是看见皮帽惊喜,还是看见我惊喜”

    被吕澜心这么一说,石如琢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松懈的表情一定很愚蠢。

    石如琢上前来将皮帽一把夺过来,塔台上的风太大,她就拎在手中,调转了方向往前走,远眺博陵城其他的塔台,发现即便狼烟四起,城中几处重要的塔台都被护下了。

    时不时能听到传递消息的钟声和传信兵的旗语。

    “吕澜心,我不懂旗语,你懂吗”

    石如琢说完之后,没得到回答。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吕澜心会跟着她,会站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但这一声问完之后,没得到回答不说,身侧也没有吕澜心的气息。

    石如琢回头,发现吕澜心还站在刚才的位置。

    她没跟上来。

    石如琢“”

    吕澜心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刚才的笑意,而她的胸口正中,有一团红色的血晕。

    那团血晕越来越大,浸透了她的衣衫。

    吕澜心喘了两下,有些喘不动了,血从她的嘴角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她爱干净,擦了一下,没想到吐得更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石如琢向她快步走来,吕澜心倒下时将她一块儿扑倒了。

    吕澜心摇摇欲坠地撑起身子,将不知何时又一次掉在手边的皮帽帮石如琢拾回来,颤颤巍巍对了一会儿,才一下子扣在石如琢的头上,歪歪斜斜的。

    把你的人生还给你,把你的快乐都还给你,希望还来得及。

    她对着石如琢笑“我好像学会了。”

    一笑,吐了石如琢一身的血。

    石如琢看见一根细木桩插在吕澜心的后背心上,直挺挺地对着湛蓝的天际。

    她想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全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能对我笑一下吗”吕澜心身子在往下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石如琢费劲了全力才托住她,她着急地说,“笑就像,是,对别人那样。”

    笑不出来,石如琢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她本能地听从吕澜心的话,嘴角艰难地往上扬,挤出一个支离破碎难看到极点的笑。

    笑容一起,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砸,砸在吕澜心的手背上,砸开了吕澜心最后一缕目光,将石如琢的笑和眼泪都收入心底。

    吕澜心跟着流泪,释然又不舍地握住石如琢的手说“来世,我教你”

    笑容凝结在最后一个“你”字上,石如琢彻底撑不住她了。

    她躺在石如琢的怀里,无声无息,不喜不悲。

    石如琢看着天际,发现她和吕澜心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待在一起过。

    以前她总是或沉默或凶神恶煞,吕澜心总在滔滔不绝地说说说,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情绪都倾倒给她。

    如今的沉默像是吕澜心的死一样,不真实。

    喊杀声很远,石如琢将吕澜心后背的木桩拔了,整理好她的衣衫,抱了她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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