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言玥所料, 当她来到前厅时, 正堂上只坐着祖母和父亲, 并未见到大夫人的身影。
    昨日父亲归府甚晚, 言玥未得机会求情,虽不知父亲为何如此震怒至此,但既已然如此,言玥便不能再说什么, 想来这件事父亲自有定夺。
    自古出嫁是喜事, 可对于娘家来说,便是割肉的喜事,捧在掌心宠了十余年的女儿,如今要拱手嫁去别家,虽是伦常,可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谁舍不得。
    “玥儿向祖母,向父亲拜别。”
    当言玥屈膝跪在地上之时,言老夫人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的好玥儿, 地上凉别冰了身子, 快起来。”
    “祖母, 这是规矩, 让玥儿给您和父亲磕个头吧。”
    一会她从这门踏出去,入了摄政王府的门便就是楚怀仲的摄政王妃,到那时身份悬殊,纵然楚怀仲答应过她不会限制她回家探望,可她的身份却也不容她这般招摇, 就算她无所顾忌,想来父亲也不会肯,
    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便牵动着她的神经一分,为了不让自己太难受,言玥的行动十分缓慢,言老夫人强忍着,看着言玥在她面前磕了两个头,这第三个便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这一身的伤,规矩都是人定的,快起来。”
    言老夫人说着,便是亲自起身将言玥扶了起来,此刻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传来。
    管家跑进来,“老爷,接亲的队伍快到门口。”
    喜娘一听,连忙将红盖头盖在言玥的头上,红绸落下的那一刻,言玥目光落及父亲的脸庞,竟看到他在用衣袖擦拭眼角。
    她从未见过父亲落泪,那一瞬间言玥心中抽痛,老话说的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言玥便是言良博心中的底线,那个能够触动他温柔,戳中他内心的底线。
    盖头落下,便是除了眼下一双火红的绣花锦鞋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刻她的行动只能依靠着身边喜娘的指示,要她走便走,要她跨便跨。
    敲锣打鼓的乐队停留在尚书府门口,可那悦耳的乐声却把整个尚书府的前院后院都沾上了喜气。
    “摄政王殿下。”
    言玥此刻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听着父亲的话,想来是楚怀仲进来了。
    转瞬,一双男人的鞋子进入到了她盖头下的视线。
    “岳父大人。”
    楚怀仲走进屋子,恭敬作揖。
    平日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可此刻他求娶言良博的女儿,言良博便就是长辈,自然要尊称一声岳父。
    可这一声岳父大人,却叫言玥十分意外,腿一软,险些没有站住。
    一旁扶着她的玉芙见状忙问,“小姐您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一旁的楚怀仲听闻,便是也看向了那个一身火红的新娘子。
    此刻言玥折腾了一个早上,身子的确有些虚,可却还能再坚持。
    眼下她还未入王府,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满朝文武都在摄政王府等着她这个新娘出场。
    她又怎可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丢楚怀仲和父亲的脸面,于是便是倒下她也要咬着牙将这些程序全部走完再倒下。
    玉芙这声询问,让言玥视线里那双那人的鞋子又向她凑近了几分。
    “马车就在门外,再坚持一下。”
    楚怀仲的声音很温和,就算是盖头遮挡在他们之间,但言玥也能感受得到他的关切。
    言玥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可头上的凤冠实在有些重,她本是下意识的点头,可点完她就后悔了,原来对于新娘子来说,点头也是个力气活。
    喜娘一路扶着她走到马车跟前,虽然言玥看不见身边都有谁,但楚怀仲的那双鞋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一直到她上了马车,言玥坐稳。
    一个药瓶送到她的手中。
    “这是提气的药,你若是难受的厉害便含在口中一粒,会好受些。”
    说话这人不是楚怀仲还能是谁,言玥手里握着那个小瓷瓶,瓶子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想来是他早就提前准备好,一直揣在怀中。
    伴随着欢快喜庆的乐曲,马车缓缓启动,言玥将盖头遮面的部分掀开,置于脑后,而后打开那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在口中。
    瞬间药味传遍满口,难吃的叫人一瞬间想要把它吐出来,可纵然这么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言玥还是坚持的让它在嘴中融化。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尚书府到摄政王府,穿过两条街道,敲锣打鼓,鸣锣开道,言玥偷偷掀开车窗的一角,向外看去。
    竟看到道路两旁围满了金都城的百姓,而两边皆有身着盔甲,手持配刀的将士在两旁把守,为了便是防止围观的百姓聚集太多,扰乱了正常娶亲。
    这么多人,只怕是所有的百姓都来了吧
    言玥虽没看见这外面迎亲队伍的阵仗,不过想来当初只是送个聘礼,楚怀仲就惊动了整个金都城,这大婚这么大的事,这阵仗怕是只会比之更甚。
    言玥猜得没错,当初的千人为队,万金为聘和此刻的景致比起来,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为首领路开道的,是楚怀仲最得力的两位副将,兰昭和南西城。
    而楚怀仲身后便是有百人之多的乐队,皆由宫廷乐师组成,后面跟着的是婢女侍从,瞧着少说也有个几百人,而后便是言玥所乘坐的婚车,马车富丽堂皇,就连这四匹拉车的马儿都英俊的不得了,一看便是吃皇粮长大的,走起路来都颇有一种皇家的气势威严。
    马车后面跟着的,是言玥的陪嫁,若说摄政王奢华,言良博自是把家底都般空了,丝毫不输给这辉煌的队伍。
    大大小小的箱子,珍奇物件,稀罕珍宝,绫罗绸缎,言良博不仅拿出了所有家底,就连府里的仆人都险些要不够用了。
    而这些嫁妆皆是言良博亲自准备,出自尚书府,未动用楚怀仲的聘礼分毫。
    言玥并不知父亲为她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嫁妆,也不知自此之后,她便是成了金都城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出嫁之日,那十里红妆,声势浩荡的胜景,便是让所有女子为之心神向往。
    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前便立刻响起了悦耳的鞭炮声,喜娘掀开马车门帘,请言玥下车,言玥瞧见立刻将盖头盖好,而后伸手握住喜娘的手,跟随她下车。
    楚怀仲的药果然是神丹妙药,原本虚弱无力的身子,此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的乏力了。
    入摄政王府大门之前,先要跨火盆,言玥听着喜娘的指使,要她跨,她便跨,一连着跨了两处,一处火盆,一处门槛,如此便是入了摄政王府。
    拜礼要在前殿举行,大门距离前殿颇有一段距离,言玥家的院子里铺的是普通的花石砖,而此刻摄政王府院中的却是和皇宫一样的青石砖。
    她记得上一世她在宜王府时,宜王府中的院子用的也只是寒石砖,这种砖颜色与青石砖相似,但不似青石砖那般坚固,是仅次于皇宫所用的青石砖,也是正常王府的标配。
    可楚怀仲的院子里竟然用的是和皇宫同样级别的青砖,言玥刚为这脚底下的砖感叹,转眼她便跟着迈上的理石台阶,跨过的楠木门槛,这与皇宫一模一样的配置,难怪百姓都说他是金国半个皇上,如今看来的确当得。
    走进前殿,言玥瞧见她面前摆了一个蒲团,想来便是到了拜天地的地方。
    “一拜天地”
    这声音发的又尖又细,一听便是太监的声音。
    因着喜娘早就把这流程在言玥的耳边叨咕了一遍,所以言玥大抵心中有数,听到这一百天地,她便转过身,向着门外深深的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先皇去世,如今楚怀仲只有母亲这一位高堂,便是如今的太后。
    言玥恭恭敬敬的行叩拜之礼,这不比刚才的天拜地,眼前这位是楚怀仲的母亲,当今的太后,言玥不敢有丝毫礼数上的怠慢。
    直到跪拜完,喜娘将她扶起,而后耳边便响起,“夫妻对拜。”
    这时喜娘扶着她,让她转身面向楚怀仲的方向。
    言玥乖乖地向这位摄政王深深的鞠了一躬,心里便是嘀咕着,这一拜,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已经是名义上的摄政王妃了,不管怎样,只希望他们两个今后可以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夫人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言玥正想的出神,楚怀仲的声音却传进了她的耳朵,这夫人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言玥听着好生觉得别扭。
    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她和楚怀仲已经拜完了天地,称她为夫人自是情理之中,她不能反驳,只能默认。
    “王爷请放心,方才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出尚书府时,楚怀仲见言玥走路腿都是软的,心中便是担心这般的折腾,她身子会受不住。
    在这前殿拜了天地之后,言玥要由喜娘送入婚房,而他则要宴请宾客,一时半会与她见不得面,心中放心不下,便在此刻询问一番,若受不住也好早点叫王御医。
    可如今瞧着她说话声音很足,心中便是放下不少。
    “夫人体弱,一会回去不必等我,大可先睡下。”
    此时还未过午时,楚怀仲在外宴请应酬,怎么也要到天黑了才能回来。
    而楚怀仲之所以这么说,想来是知道她身子弱,这一番折腾虽得了他的药丸帮助,有了些许的力气,可这力气也不过是透支身子而已,一会只怕是要更加虚脱,所以才叫她不要忍着自己。而她一向是个会睡个天昏地暗的人,所以只怕到时楚怀仲回来,她还在睡梦中。
    楚怀仲这话语调极其温柔,就仿若是已经结婚的小夫妻般寻常的说话一般,言玥听了不禁心头一暖。
    她轻轻的“嗯”
    了一声,便是应下了。
    因着两人周围还围着很多人,故此他们的对话,周围的人也都听得清楚,如此便免不得有人小声议论。
    “都说言家小姐病弱,可没想到竟然连结婚都要用药顶着才有力气。”
    “是啊,这不就是娶个病秧子回来真不知道摄政王是怎么想的。”
    言玥听到他们的话,心中一顿,这时又传来太监的声音。
    “礼成,送入洞房”
    月上枝头,张灯结彩的摄政王府,闹了一日的喧嚣,此刻终于回归了平静。
    “王爷,王爷小心脚下。”
    寒枫扶着此刻走路已经发飘的楚怀仲,每走两步就要将他拽回正路。
    “寒枫你不要扶我,我没喝多。”
    楚怀仲手中还掐着酒杯,可酒杯中的酒却早已不翼而飞。
    “王爷,王爷门在这,这边”
    随着话音,新房的房门被打开。
    过了这门槛,寒枫便不便再入内,楚怀仲给寒枫使了一个眼色,寒枫立刻会意,而后他歪歪斜斜的走进屋子,又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
    他进了屋子之后便丝毫没了醉酒的样子,玉芙和喜娘都不在屋中,此刻言玥一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胸口缓缓起伏,睡得十分安稳。
    楚怀仲坐到她身边,从被中拿出她的手腕,手指搭在脉上片刻,确定她并无大碍后才将她的手放回被中。
    这时房门又被打开,“王王爷您回来了。”
    玉芙才出去打水,因着不熟所以走了好多弯路,多费了好些时间,再一进门见到床榻旁的楚怀仲,想来是没想到摄政王会这么快的过来,于是忙将盆子放在架子上,便想要匆匆退出去。
    “玉芙,等一下。”
    玉芙被摄政王叫住,心下打鼓。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玉芙虽然知道王爷待她家小姐不错,可因着上次在清荷园里她冒犯过摄政王,故此她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她睡了多久了”
    目光落及那张依旧毫无血色的脸颊,这小人儿也该要好好的补一补了。
    玉芙老实回答,“回王爷,小姐自回来便睡下了,大概有近四个时辰了吧。”
    言玥是在已时礼成回到婚房就睡下了,如今已是酉时,天已经擦黑。
    “下去吧。”
    摄政王下了逐客令,玉芙点头正准备要退出去,却忽然想起今日小姐的药还没上。
    “王爷,小姐今日还未上药,一会”
    “本王来,你下去吧。”
    楚怀仲看着眼前睡的安稳的小人儿,目光落即床旁放着的药瓶和纱布,想起那日山林中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她,心中多了几分疼惜。
    “如此那奴婢就退下了。”
    该叮嘱的玉芙也叮嘱了,洞房花烛,玉芙便再没有留下来的道理,她刚推门出来,喜娘便匆匆跑过来。
    她出去如厕的功夫,摄政王就赶着这个时候回来了,可言玥今早身子虚弱,回了新房就又虚的睡着了。
    这婚虽然顺利结完了,可还有一向大事喜娘还未与言玥交代,如今见着摄政王已入了屋子,她急得抓住玉芙的手。
    “言小姐可是醒了”
    玉芙摇头,“还未醒,喜娘你这是怎么了”
    听闻还未醒,喜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玉芙丫头,你家小姐身子弱,若是不提前叮嘱,只怕经不起洞房花烛的这般折腾。”
    此刻摄政王已经进了屋,她现下急得得不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她是想等言玥睡醒了再与她说与此事,叮嘱她与摄政王亲密之时掌握分寸,以免这副病弱的身子散了架,可如今怕是什么都要晚了。
    “喜娘,谁要折腾小姐,还要折腾散架这么狠这这摄政王怎么能答应”
    玉芙见喜娘这般着急,听闻小姐要被折腾散架她也不干了,可转念一想有摄政王在,谁又能让小姐吃亏
    于是她一脸的迷茫的看着喜娘,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见玉芙惊讶的表情,喜娘觉得自己一定是急糊涂了,竟然和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说这事,可这摄政王府她只识得玉芙,不与她说又与谁说去
    “这是老夫人离府前交代给我的,你说我这要是没办妥,小姐出了什么事,可叫我如何交代啊”
    喜娘已经急得火烧了眉毛,那模样就好似要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一般,可玉芙却还是听的云里雾里。
    不过她虽然不懂,但隐约觉得这件事是和小姐的身子有关,
    若喜娘担心的事发生了,那小姐刚将养好的身子,只怕又要前功尽弃了。
    事关小姐的身体,玉芙就算听不懂却也不敢怠慢,于是便说“喜娘若是想要和小姐交待什么,不如明日一早再与小姐说也不迟。”
    小姐睡着,如今摄政王又在里面,玉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进去打扰。
    “等到了明日就晚了”
    喜娘现在肠子都毁青了,这件事她怎么就没在言小姐醒着的时候,见缝插针的说上一说,也好过现在如大难来临一般。
    “王爷你回来了。”
    就在喜娘急得火上房的时候,房里传出了言玥的声音。
    她这一觉又睡到了天黑,不过醒来后身子倒是好舒爽了不少。
    而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旁的楚怀仲,一双黑眸看着她,她瞧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却没有平时那般的凌厉。
    “你醒了。”
    楚怀仲见着眼前这小人醒了,见她想要起身,便将旁边的被子送到她身后,也叫她靠得舒服一些。
    “我是不是又睡了很久”
    “还算不得久,四个时辰而已。”
    楚怀仲这话就仿佛她只是小小的打了一盹一般平静。
    “四个时辰,那岂不是睡了半日”
    言玥惊讶自己睡了这么久,似乎把许多大婚需要遵守的礼节都睡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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