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柳州,虽处于南地却并不比位于北部的京城温暖和煦多少。

    鹅毛大雪下了一天,直到夜里亥时方歇,寒风猎猎呼啸,树声婆娑,两厢一掺和,刮得人耳膜发疼。

    正房屋里的一等丫鬟印惜挑起门帘向外瞧了几眼,大雪不再飘洒,青石台阶上白雪已积了半尺。就着里屋这一团不亮不暗的灯火看去,天际是灰蒙蒙一般的惨淡,远处的山丘四周罩了层若有若无的白光,直叫人心中生寒。

    果真是多事之秋,怪不得京城那里传来要冲喜的口信。

    印惜忽然想起这段时日搬入二进院的那位主子,眼底不自觉带了一抹讽刺讥嘲,低声向一边嘱咐:“地龙烧得再旺些,莫要冻坏太太。”

    几个负责加炭的丫头连声应承,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

    印惜抱臂忍了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又道:“再挑半篓炭,给那位送去。”

    第二日天色依旧尚未放晴,今年冬日出奇地冷,竟还下起大雪,各家各户都需取暖,柴火木炭之类的物什一时尤为稀缺。

    一车车炭火从北地拉过来,抵达柳州身价已然翻了几倍,谢府是柳州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自不会在意这点多余的银子,近日令他们阖府上下头疼不已的乃是另一桩事。

    谢府掌管中聩的正房太太许氏合上管事送来的一摞账本,扭头问一旁恭恭敬敬侍立的管家:“老爷还未回府”

    “老爷回府已有一刻,眼下正跟人在正厅议事”

    “议事就议事,你吞吞吐吐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又是怎么一回事”许氏有些不悦地搁下手里滚烫的雨前龙井,食指点着桌案,眼皮抬也不抬唤一边的印惜添凉水:“那野丫头的亲事还没定下”

    管事不敢隐瞒,拱手禀告:“老爷在正厅与人议的就是大小姐的婚事。”

    许氏嫁入谢府做续弦做了五年,也忍了先夫人留下来的野丫头五年,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少爷小姐们都是金贵的主子,哪里受得了那贱丫头的拖累戕害,她大喜过望险些摔了茶盏:“说的哪家是不是差了我们谢府不少的破落户”

    管事沉默须臾,深深低头作揖。

    “是京城的谢家本家亲自来说的亲。”

    许氏目眦欲裂。

    谢氏一族乃当朝独属第一的名门望族,世代享受皇族荫庇,子孙后福泽绵延,香火不绝。

    谢家本家是谢氏几百年留下来的唯一嫡系,谢氏流传的古籍珍宝爵位全数由他们执掌,忠心耿耿报效历代帝王,从无贰心,深受圣上宠信,在京城百年是屹立不倒的唯一豪族。

    他们在柳州的这一脉百十年前曾是谢家本家的二房,老太爷是谢家主母的庶长子,因不愿埋没于一众庶子庶女中,过了而立之年便从京城谢氏本家迁居到柳州经商,自老太爷病故,他们这些晚辈同本家也再无什么人情往来。今日突然上门给偏支嫡女说亲,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许氏越想越是妒火中烧,披上石鼠皮斗篷领着几个丫鬟匆匆赶去正厅。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雪,雪沙纷纷扬扬飘入抄手回廊,印惜担心主子受寒,殷勤地撑伞替许氏挡住四周乱溅的雪花。

    许氏气势汹汹冲到正厅前,隔着绣云凤的厚重帘栊,京城贵客的朗声大笑听起来极为刺耳。

    “那鄙人就同老爷这么定下了,京城的轿子年初一那日就来载嫣小姐入本家。”

    许氏听到这一句愣在原地还未回过神,说亲的贵客已挑开帘栊迈出门槛告辞。

    纵然许氏出身柳州富庶大家,也不知贵客一身的月白锦衣料子出自何处,更别提他身上悬挂的配饰。

    贵客目光澄澈,嘴角蓄一丝疏淡笑意,既不狎呢也不孤傲,彬彬有礼,点到即止,行走之间衣衫鼓动飘然如仙,气质卓绝至极。

    本家的,就算是个跑腿的下人,同他们这些偏支庶房相比都是云泥之别。

    许氏打从心眼里生出一股悲哀,哪怕她娘五年前令她嫁给谢家做填房都没如此悲愤。待谢老爷送客归来,她急急忙忙扯住他衣袖诘问:“你要允了本家把谢嫣那个野种嫁去京城”

    “这个月你收起那些心思,好好待嫣姐儿,谢氏长老亲自讨她给君仪冲喜,”谢辉拂开她的手,刻意避重就轻,“不要再为难她伤了和气。”

    谢君仪,谢氏最为惊才绝艳的嫡长子,七岁赋诗传天下,善音律善文辞,有“文曲神童”之誉,现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是谢氏最为年轻的家主。

    许氏惊骇不已,印惜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先是觉得荒诞,然后嫉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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