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曹孟德眼里,山河将倾,社稷已危,生灵涂炭。

    他仿佛已预见前方阴沉沉的天空,化不开的血雾,呼号着的冤魂。

    即使他兵不足数千,将不过朋友兄弟,那又如何他只想匡扶社稷,救世于倾危。

    一战而天下定,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快步翻身上马,朝着自己军营的方向策马而去。

    东汉四百年国都雒阳,最终在一场大火中被焚毁,宫庙、官府、民房无一幸免,二百里内,室屋荡尽,鸡犬不留。

    二百里的火焰烟尘,久久未能燃尽,只留下焦土残垣。

    殷富之家全被按上罪名诛杀,士卒将掠夺来的财物装上车,长长的车队驶向长安。

    平民如同牲畜一般被驱赶着西迁,可能还比不上牲畜,驱赶牲畜至少还会给饲料吃,这些平民却没有食物,没人管死活。

    被骑兵驱赶的人们拼命奔跑,互相踩踏,能吃的东西都吃尽了,饥饿让他们一个个倒下,横倒的尸体堆满道路,以致后面的车马需要清道才能通过。

    荀攸、郑泰和数人挤坐在轺车中,马车颠簸,载着的这些或老或少的官员,随着车一起摇摇晃晃。

    日落西垂,到了晡食时分,一骑拎着木桶而来,他用戟挑着桶,递到车前,里面装的是胡饼。

    “一人一饼,毋多食。”

    这些天他们这些官吏的口粮日渐减少,从一顿三个饼变成如今一个饼。

    就是这样,也没有人反抗,因为反抗的人前路就被杀了。

    大家拿了自己的那一份,谁也谈不上仪态,狼吞虎咽起来。

    郑泰吃完胡饼,却注意到车边有一个面黄肌瘦的总角孩童,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中一涩,他家中也有差不多年纪的女儿。

    于是第二天朝食时他便偷藏了半块饼没吃,只等那个小孩再出现。

    那个小孩可能是读懂了昨天郑泰望向他的眼神,也可能是单纯出于对食物的渴望,又跟上了轺车。

    见郑泰将手中饼掷了出去,荀攸阻止不及。

    小孩看见食物,原本黯淡的眼睛陡然有了光亮,她顾不上掉在地上沾了灰,便忙捡起来往口中塞,大口嚼咽。

    有骑兵路过,看见在吃东西的小孩,“小贼”一戟而过,有什么东西坠落。

    颈动脉被划开的血喷溅得极高,坐在外侧的荀攸白皙的脸上溅到了猩红的热血。

    血从青年的眉骨往下流,青年眨眼间,睫毛上已染上血珠,眼中刺痛,他只能闭上眼,血珠从眼下滑落,宛如血泪。

    郑泰瞪着眼,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淌,他颤抖着要起身,身旁的青年死死按住他的手腕。

    他看向青年,只看到青年闭着眼,半边脸染血,忙用衣袖帮他擦拭。

    车上的其他人心有戚戚然,都闭目叹息,轺车缓缓而驶去,横道的尸骨多了一具。

    无人注意到荀攸的一只手用力拽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等郑泰将青年脸上的血擦干净,荀攸眼中刺痛也缓解,他睁开眼,只见前方异变又起。

    原来是一辆押送典籍的车倾倒了,士卒打算将其弃之不顾,催促负责押送典籍的小吏去别的车。

    那小吏跪在地上苦苦请求,说兰台上万典籍只运出来几车,这些都是珍本断不能丢失。

    士卒怎听得懂这些,他拎着小吏的领子就要把人强横拉走,未料那年轻的小吏苦苦挣扎,竟宁死不愿走。

    他痛哭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1”

    等到黄河水变清,人的寿命要多长呢

    人的寿命这么短暂,我不能见到天下太平之时了。

    小吏挺身撞上士卒手中长戟,气绝于地。

    这名士卒并不是凉州兵,他生怕受到责罚,强自向周围辩解道,“其自求死,与我无关”

    这些士大夫也都饱读经书,见到如此景象,纷纷掩面而泣,有人低声哭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哭声会感染,片刻间西迁之人哭成一片,骑士不时叱责,也止不住这凄怆悲声。

    哭声中天色转阴,春雷隆隆,仿佛苍天震怒,仿佛天地相怜。

    “郎君,落雨了。”短衣少年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荀忻见荀勉脸上尤带水迹,递了布巾让他擦脸。

    少年自己则在车中找出斗笠、蓑衣,让荀勉在车中待着,他出去看看。

    少年脚下木屐踩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带齿痕的脚印,只见如雾般的细雨中,身姿挺拔的青年同样穿蓑衣,戴斗笠,比身边的玄甲兵士要高出数寸。

    他们面前跪着一个白巾白袍的庶人,二十多岁,在雨中身形似乎瑟瑟发抖。

    荀忻走过去,好奇问道,“此何人也”

    青年答道,“自称是方士,东郡人,途中为寇所劫,欲投我家门下为宾客。”

    宾客此时其实和仆人差不多,只看主人如何看待。

    少年却闻言眼睛一亮,“方士”

    他用期待的语气问道,“汝可会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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