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间到了三月,张沅芷出嫁之月。
    请期后,两只养得油光水滑的大雁,就又被放到了温泉庄子上,又专人伺候着。
    直到晒嫁妆那一日, 才匆匆带了回来, 养在水边。
    一百零八抬嫁妆赫赫扬扬,扁担上系着大红绸布, 都被箱子压弯弯了,最叫人啧啧称赞地则是打头的那六炳如意, 金的, 玉的,翡翠的, 一看便知是御赐之物。
    后头紧跟着的则是东宫赏赐的物件儿,也是罕有之物。
    还有那箱子里晒出来的瓦块儿, 一顷一块儿,足有五十多, 这是陪嫁了多少的田产庄子
    这些东西入了贾家, 贾氏亦有族人故交前来观礼, 见未来的媳妇嫁妆如此丰厚, 不少人都是惊叹不已。
    令徐氏和史氏心中得意, 红光满面。
    修国公夫人道“都说张家底蕴深厚,是两百多年的大世家了,比咱们大岐正经还多出二百年, 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
    “当初太子妃出嫁,张家就填补不少,比照皇室当初下聘的礼单,正经多出二十万的东西来,我以为也就那样了,毕竟是太子妃。”
    “我听唱礼的人道,还有个京郊的温泉庄子再瞧瞧这些古玩字画孤本皆是价值不菲前朝传下来的”
    见了张沅芷的嫁妆,这些开国的勋贵人家,这才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家与这些大世家的差距。
    难怪总有人说他们乃是暴发新荣之家。
    他们这些开国勋贵,家中金银玉器、珊瑚宝石倒是不少,就是这等传世的清雅之物,少得可怜。
    张家也真是疼爱女儿,这样好东西,都舍出来了。
    史氏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学得无非就是各类琴棋书画,插花,品香,针黹,可最重要的,还是掌家理事。
    这些风雅之事,不过也是略略涉猎一番,便丢开了。
    且史氏还是觉得富丽堂皇,更能显出一家气派,她自己更是爱好珠围翠绕,彩绣辉煌。
    便是心中不屑,但也得意儿媳的嫁妆为她脸上增光添彩。
    “这几炳如意是御赐之物,又是未来儿媳妇的嫁妆,不能磕了碰了,可得好生放着各位见谅”
    众人都忙道无碍,“荣国公夫人说得不假,我们自是理解。”
    又指着这个道“若是我儿媳也带了来,我兴许只给你们瞧一眼,立马就收走了,好生放在新房里,日日夜夜叫人看着呢”
    一群人又是笑了起来。
    另一边,张家,荣禾与杨苓也在陪着张沅芷。
    杨苓瞧着这闺房中的一派喜气,不禁感叹道“日月不居,珠流璧转,一转眼,咱们无人,已是要嫁出去第三人了,最后独独剩我一个了。”
    荣禾有心,不愿她哀哀切切的,便顽笑道“我本是在你前面出嫁的,既然这样,我索性求了家里,让我嫁在你后头,如何”
    杨苓听了,当即啐了一口,“没羞没臊的婚嫁之事,岂能儿戏”
    顿时忘了刚刚的感时伤怀之情。
    张沅芷笑笑,命秋霜和新来的坠露去将给两人准备的添妆拿出来。
    “今儿我就和朱姐姐与阿宁一样,将你们的添妆礼提前给你们啦都是我自己画的图稿,叫人打磨出来的”
    两人接了过去,并未打开,而是继续陪着张沅芷聊天。
    待到正午,吃了席,宾客都散了,才跟着各自的母亲离开。
    第二日便是亲迎之日。
    天还未大亮,张沅芷便被人揪了起来,沐浴更衣,如此一个时辰后,又被按在梳妆台前,荣府拿着名帖来的喜婆拿了丝线为她绞面。
    弄得她的脸生疼,一度以为都肿了。
    喜婆笑呵呵道“别碰,新娘子都有这一遭,且忍一忍。”
    “能不能轻一点我的脸火辣辣的,感觉都要肿成猪头了”
    柳氏听了,柳眉倒竖,当即拍她的肩膀,“你这孩子,大喜的日子说甚胡话呢听喜婆的”
    “等绞了面,一会儿便有全福夫人来为你梳头,”又对着喜婆道“您只管上手便是但千万仔细着些,毕竟还要上妆,若真是肿了,我怕掀盖头却扇后,我家姑爷吓一跳”
    柳氏这话说得,叫人心中舒泰,这喜婆当即拍着胸口道“这您只管放心,我花氏这些年,为这些高门闺秀绞面,再没出过差错的”
    “姑娘且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好容易绞好了面,晾干了头发,到了午间,众宾客入席,吃这开面酒,正松一口气,就听到外面那新来的回雪道“呀全福夫人到了来为姑娘梳头了”
    柳氏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又自己走到了门口,亲自迎了进来。
    “尚老夫人安好,今儿能请到您,真是我们家绯儿的福气”
    老夫人面容沉静,精神矍铄,腰背挺直,看起来不苟言笑,但却是个慈和人儿,言语间也几位周全,便道“这是哪儿的话我与你婆婆,当年也是闺中密友了,当年我孙女儿出嫁,也是找她,他二话不说就应下了,都是老交情了,没得如此客气”
    说罢,她看向张沅芷,目露赞叹,“这便是贵府三姑娘果真生的花容月貌,通身气质从容悠然,温雅大方。”
    张沅芷对着她一笑,微微垂首,“当不得老夫人如此夸赞。”
    尚老夫人上前,便有人递给她一把嵌珐琅银梳,“我这眼神儿,还没出过错呢你也不必自谦”
    柳氏眉开眼笑,“那我这个当娘的,也就厚着脸皮收下这赞誉了。”
    张沅芷披散着头发,尚老夫人轻轻梳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礼记昏义有载“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故而,婚礼多在黄昏时刻举行。
    尚老夫人为其绾好发髻,张沅芷就急不可耐地吃光了那一碗糖水蛋,总算平复了一直咕咕叫的胃府。
    外头传来了吹吹打打的礼乐声,又听丫鬟道“新郎官和他请的伴郎们来了,杨姑娘和荣姑娘正在外头守着门呢”
    张沅芷笑笑,“当初我也为着朱姐姐守过一次,倒是阿宁,她有自己的堂姐妹,也没用上我当初我可是对朱姐夫极尽刁难呢”
    屋内的人都笑了,左右现在还未到黄昏时刻,有的是时间
    不怕刁难。
    外头贾赦带着自己的伴郎团,好容易过了正门,结果又被拦在了新娘子院外,还被要求作两手催妆诗。
    “牡丹,树影,流云,作诗啊”贾赦回头,“你们不是自诩文武双全一首诗就难住了”
    大伙儿都想撸起袖子揍他了,但还是生生忍住,最后同族中贾待代修之子贾敕站了出来,作成了一首勉强还算过得去的催妆诗。
    禾那里好过,杨苓那里就不甚容易了。
    只见她眉目冷清,略笑了笑,“听好了,我出的题目是,虞美人,同心结,张敞。”
    一群人顿时面色大变,都成了苦瓜脸。
    贾赦拽着贾敕,恨不能他立时就化身曹植,七步成诗。
    “四面楚歌今岂闻,莫叫佳妇同芳魂。江水悠悠不复还,同心连取眼前人。帝台不改闺房乐,画眉深浅入时无。”
    最后一句,却是借用了古人的诗句,前拼后凑的。
    这诗成的,连差强人意都做不到,可杨苓也心知是自己刁钻,且时间又短,这些人也不是自家父兄,如此已是极令人侧目了。
    面色不改地将人放了进去,反正里面还有张家兄弟,旁支子弟,就不是她们二人这般简单了。
    果不其然,张白张玄那关,可不好过。
    新郎伴郎几人磕磕绊绊小半个时辰,才叫张白勉强点头,张玄也不再为难他们,只叫他们随意作一首催妆诗便罢。
    这伙人见张玄如此善解人意,感激涕零,真的忍不住要抱头痛哭了。
    并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要娶一个书香大族的姑娘,这些大舅子小舅子,实在太不好相与、太难为人了
    可把这些只知玩乐的五陵少年折腾个够呛。
    最后一次催妆,奉上婚服,即凤冠霞帔,还有花粉胭脂等物,静等新娘子出门。
    尚老夫人和柳氏为她绾好发髻,戴上凤冠,涂脂抹粉,林林总总的,用了大半个时辰。
    柳氏原本还盼着女儿能够有个好夫家,快些出嫁,躲开那些流言蜚语,可临了,泪珠在眼里打晃儿。
    “走吧,去拜别你祖父父亲和兄嫂弟弟吧。”
    张沅芷默然,走到正堂前,跪下叩首,强忍着泪意道“沅芷日后不能侍奉亲人膝下,但希望祖父,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还有弟弟,能保重身体,福祚绵延。”
    张靖叹道“去吧,到了夫家,与夫君好好儿过日子。”
    张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去吧,听你祖父的,若是与夫君置气了,记得你还有娘家,是你永远的依靠”
    张沅芷的泪水还是沾湿了眼睫毛,强忍着酸意,“是,沅芷拜别祖父、父亲母亲和兄嫂弟弟。”
    说罢,再次叩首。
    她的头上盖上了红盖头,手中拿着团扇,遮住了脸,由张白背着,进了花轿中。
    张白身姿颀长,骨肉亭匀,背着她走,丝毫不费力,只听他低声道“绯儿,记得日后,常回家看看,张家,只要还在,就是你一生的依靠,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人为你做主。”
    久久忍住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了张白的肩膀处,她吸着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好,我记得了,我一定听大哥的话。”
    都怪她大哥,没事这么煽情做什么
    张白听她的声音,无奈中带着宠溺,“好了,可别掉眼泪,哭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记得大哥的话”
    到了花轿前,慢慢将妹妹放下,随着帘子慢慢合上,他微不可查地叹气,心头闪过一丝怅惘。
    他的小妹妹,已是亭亭玉立。
    今日,出阁了。
    随着一声升轿,贾赦在高头大马上,再是装沉静也掩不住面上的春风得意,直叫张白兄弟两个一阵牙痒。
    柳氏在大门前,瞧着送亲队伍渐渐远了,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走了,该招呼宾客了都是故交,可不能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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