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

    少女已经毫不犹豫地从城墙边跌落。

    离尤奔至墙边, 探身看向城墙下, 等看清少女身下缓缓溢出鲜红血液时,他双目边缘顿时攀爬上赤红之色。

    “陛下小心”

    倏的,破空之声逼近。

    电光石火间他蓦地抬手, 狠狠一把攥住朝他射来的飞矢, 那箭来势太猛一瞬间无法收住,箭尖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离尤缓缓抬起眼, 目光阴鸷, 杀意涌动。

    “杀。”

    贺恭知道国君显然没办法再等下去,于是只好一声令下“点火”

    城墙上顿时燃起狼烟。

    数百米外的两座矮山上忽然草皮翻动, 无数士兵从杂草掩盖下的栖身洞穴里撑身而起, 以破竹之势涌了下来, 将邺、晟大军拦腰隔断成两截。

    “有埋伏”

    邺晟两军顿时方寸大乱, 顾此失彼。

    “活捉邺军将领。”离尤拿起弓箭, 于混乱中一箭射穿对方掌心,一字一句道, “寡人要将他千刀万剐。”

    时间倒回到几分钟前。

    钟虞几步退到城墙边,攥紧双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冷的。

    要说不紧张不害怕, 当然是骗人的。

    “系统,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她在脑海中飞快地道,“我要透支下个世界的愿望, 记得让我活下去。”

    说完,她咬牙鼓起勇气后仰,冷色苍穹在眼前一晃而过。

    令人胆寒的失重感后, 她已经准备好承受落地身体受到撞击之后的麻痹与随之而来的痛苦。

    然而落地的一瞬间,她却像被一个怀抱给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接着这种奇异的感觉便消失退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落到了一团棉花上。

    她浑身有重创之后的脱力,却没有任何痛感。

    额角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然后缓缓没入鬓角。

    “是你做的吗。”她有气无力地问。

    系统缓慢地开口,语调淡漠,“我屏蔽了你的痛觉神经。”

    “这个愿望用的不亏,买一送一。”钟虞的目光有些涣散。

    恍惚间,她朦胧视野里忽然出现了男人焦急震怒的脸。

    对方小心翼翼地抚她的脸,指尖都在颤抖。

    “阿虞。”他轻轻喊她,声音仿佛隔在一面玻璃墙外,闷闷的,又很远。

    钟虞想动一动嘴唇回应他,却发现浑身都乏力,根本无法自如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蓦地,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离尤将小心翼翼横抱在怀里的少女放在床榻上,他低头看向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喉间像被人扼住似地无法呼吸。

    “唯有一统天下者,方能使我心甘情愿献身”

    他狼狈地倒退两步,城楼上她跌落下去身下蔓延开血迹的画面梦魇一样反复浮现在眼前,她的最后一句话也萦绕在耳侧。

    还有无声的“陛下”二字。

    “陛下,容臣救治”

    他转身恶狠狠抓住军医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颤抖道“救不了她,寡人就杀了你”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先容臣查看伤情”

    离尤喘着粗气,一把将人松开。

    他咬着牙,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

    他闭上眼,听着外面血腥的厮杀声。

    邺、晟两军联手,虽然对付起来不算太棘手,但这一仗很可能将耗时许久,此时又正值冬日,即便攻下这两国,军资人力也将耗费损伤巨大。

    若郦国趁弈国元气大伤时发难,届时可能会迎来吃力的局面。

    所以他令弈军假装不敌,为的就是请君入瓮,在卢城外将大军一分为二逐步击破。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军力。

    而他,原本可以将这个计划、可以将城外有埋伏的事告诉她,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离尤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少年时,看着自己那名动天下的母妃将父王玩弄于股掌间,外戚干政把持朝廷,父王暗中准备实施的密令被母妃得知后,转眼就被阻挠得无法再进行下去。

    他还亲眼所见母妃与荀氏一族的男子偷情。

    所以他厌恶母族,将他们连根拔起、驱逐。

    离尤睁开眼,攥紧手转过身,一步步朝床榻边走去,床边铜盆里一团团带血的布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以为只爱她一双手就能被一个女人玩弄于掌中,所以他第一次放纵了自己,去亲近一个女人。

    愧疚与后悔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若她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寒光涔涔的针,粗暴地刺入他的脑海之中,疼得他险些踉跄一步。

    “陛下夫人并未伤及要害,臣已为她止了血,眼下只需接上断骨缝合伤口,日后好生调养,必会痊愈”

    离尤茫然回过神,急切地追问“果真”

    “臣不敢妄言”说完,军医从紧张与恐惧中解脱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是是是”军医忙手脚并用地爬了回去。

    钟虞从昏迷中醒来时,屋内的光线外暗,只有几盏烛台火光摇曳。

    几步远的地方突兀地摆着一张一看就不该放在这里的桌案,长发随意束起的男人正执笔坐在桌前。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下一秒就疼得拧眉。

    坐在桌前的男人背影顿时一僵,墨汁在纸上沁开,他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离尤猛地放下笔转身,一瞬间便对上了那双在夜里外亮的杏眼。

    少女一怔,接着嗓音绵软沙哑地轻轻喊道“陛下。”

    他几乎已经快忘了被她这样专注地凝视着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阿虞。”他僵硬地站起身,桀骜的眉眼在烛火掩映下看起来有些怔然。

    钟虞喘匀一口气,望着他笑起来,“陛下,弈军胜了吗”

    离尤一怔,唇抿得极紧,喉间干涩。

    “胜了。”

    “胜了就好。”她如释重负似地轻轻舒了一口气,“陛下”

    话刚起了个头,桌案边的人忽然大步迈开,衣摆翻飞地疾步到她面前。

    男人呼吸颤抖,忽然在床边半跪下来,俯身如同呵护珍宝一样地轻轻抱住她。

    “阿虞,你醒了。”他低缓的嗓音里带着细细的抖,“你赢了。”

    “我醒了。”钟虞吃力地抬起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后背。

    离尤埋首在她颈侧,“阿虞。”

    “我在。”

    “寡人错了。”他低声颓然地喃喃,“寡人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

    弈王即位后五年,亲征率弈军于弈国边境卢城外大败邺、晟两军,又势如破竹,一路攻向邺国腹地。

    将军贺恭先是因故被国君处罚,后以迅猛之势攻下邺国三城,将功折罪。

    此时,王驾已返回都城,城中百姓夹道欢呼。

    坐在御辇中的男人嗤笑一声,将贺恭送来的捷报随手扔在桌案上。

    只是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似乎惊醒了枕在他腿上睡觉的少女。

    少女皱了皱眉,手抓住他的宽大袖口往他怀里蹭了蹭。

    离尤抿紧唇,脸上划过懊恼。

    不过此时御辇已近城门,城内鼎沸的声响已经隐约可闻。

    他俯身吻了吻她眼睫、鼻尖、唇角,最后又亲昵地用挺直的鼻梁蹭她柔软的耳朵,“阿虞。”

    少女无意识地“唔”了一声。

    “阿虞,再不醒,寡人就”

    “醒了,醒了。”怀里的人忽然困顿且不满地含含糊糊道,嗓音娇软得像在撒娇。

    离尤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唇微微退开时他哑声道“马上入城了,那时宫人会掀开御辇幔帐,你与寡人将一同受百姓朝拜。”

    “这合规矩吗”说着钟虞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整理衣衫,赶忙凑到一边拿起铜镜。

    她没看见离尤不怀好意地勾唇笑了,“规矩都是寡人说了算。”

    很快,长长的队伍从城门缓缓进入,御辇位于队伍前端,极尽精致华丽,幔帐被玉钩挂在雕花细柱上。

    百姓们激动欢呼,纷纷叩拜,同时掩盖不住好奇地抬眼打量御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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