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应,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说来这位老国公夫人是个极厉害的人,据年氏身边有了年岁的妈妈讲,其心性手段都颇为不俗,宫里宫外,皇城上下都卖她几分面子,只是老国公夫人和白氏特别不对付,婆媳两个斗了小半辈子,仍是针尖对麦芒。

    一路上想了不少,等见着人时,沈清玉才知那位妈妈所言不虚。太夫人年近花甲,却保养得极好,眼神很利,言谈举止干脆利落,三两句就能把人的根底问清,沈清玉小心翼翼应付着,心里越发没底。

    “听说你婆婆要给你建个小厨房”太夫人端起茶呷了一口,无论是面容还是语调都颇为慈和。

    沈清玉道了声是,垂首时轻轻皱了眉。建小厨房的事是方才在来的路上白氏与她提的,她自己也十分愿意,蔣妈妈擅厨,早年在沈府的时候蔣妈妈不好总去厨房给她做饭,如今若能建一个小厨房,那她们主仆几人便都能松快些了。再来,沈清玉猜测建小厨房是为了郑锋的安全计,毕竟他目下昏睡不醒,生死由人,能小心还是小心些为好。

    “大厨房里头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沈清玉抿了抿唇,心头沉了沉。建小厨房的事白氏已有打算,如今太夫人这样问,分明就是着意为难。她不可能拆白氏的台,也不能说大厨房里头的饭菜就是不合胃口,进退都是要得罪人的。沈清玉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时便是笑靥如花,乖巧可人的模样“家中一切都好,多谢祖母记挂,只是孙媳会些厨艺,现下世子爷昏睡未醒,平日里是需要用些汤水糯粥的,孙媳想着与其烦劳他人,不若自己动手,一来是个心意,二来也能更好地照料世子爷,为祖母和父亲母亲分忧。”

    太夫人笑了笑,敛眉盯了沈清玉几息,点头道“是个知礼的好孩子,既然如此,祖母送你两个擅厨的嬷嬷,也是祖母的一份心了。”

    从太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沈清玉立时松了一口气,想到那两个擅厨的嬷嬷,又不由提起了心。白氏一路上也未多言,直到婆媳两个回了北院,将下人都摒退了,才慢慢说起话来。

    “那两个嬷嬷是梁国公府里头出来的。”

    白氏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端起茶来慢慢喝着,沈清玉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谁不知梁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若那两个嬷嬷是这样的身份,那太夫人所为便耐人寻味了,她送来的这两个人说好听了是帮衬孙媳,说难听了就是往小辈的院子里安钉子,而这钉子还与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身边的人可还得用”

    沈清玉回过神来,讷讷点了点头“现在屋里侍候的是儿媳身边的四个丫头,再来就是蔣妈妈和唐嬷嬷,另有从前侍候世子爷的何晏和他的两个徒弟,其他人都不能近身,便连洒扫屋子的事都是这几人兼了。”

    白氏满意点头,儿媳妇拎得清,做事谨慎小心,如此她也可暂且安心。

    “母亲,祖母她”

    “你祖母与皇后的母亲算得上是手帕交,当年”白氏顿了顿,摇了摇头道“总之你要记着,你祖母与皇后一族亲厚,有些事,连我都没有法子。”白氏说罢长叹道“防不胜防啊。”

    白氏留下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便丢下她一人苦苦思量,沈清玉仔细忖着今日所见所闻,忽觉一个头两个大,本来以为冲喜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没想到郑家的情势更让她举步维艰。

    沈清玉自己想了一会儿,又招来唐嬷嬷细问,这会儿就显出唐嬷嬷的用处了,这个家里的事沈清玉之前打听得再多也只是皮毛,如今有唐嬷嬷,那些白氏不好出口的话就有着落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小半个时辰,都有些口干舌燥,茶换了两盏,才把事说了个清楚。事关朝局,有些话唐嬷嬷也只能说个大概,能说的都说了,全凭她自个儿意会,沈清玉兢兢业业意会了好半晌,得出了太夫人对北院不安好心的结论。她十分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做祖母的要对自己的孙子这般算计,可目下不是探寻人心的时候,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太夫人和梁国公府的渊源还要从老国公说起,早年老国公和太夫人斗智斗勇,太夫人虽然除掉了碍她眼的庶子女,却也彻底失去了丈夫的心,老国公悲愤不已,拼着爵位不要也想和这个毒妇恩断义绝,一旦他告成了,那等着太夫人的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彼时皇后生母向太夫人伸出了援手,从郑王两家入手,强行让两人面上和好,这才免了太夫人受问罪关押之苦。其后老国公早逝,太夫人带着两个还未立起的儿子艰难度日,而那时仍是皇后生母出手相助,帮着太夫人渡过难关,那之后,太夫人彻底成了皇后生母的马前卒,两人真心相交,虽然如今皇后生母已逝,可太夫人对梁国公府却更加精心,处处相助,连着对皇后也如同对待自家儿女,亲近得厉害。

    当今圣上的皇子多为皇后和贵妃所出。当今的第一个儿子是皇后所生,在继位之后便封其为太子。太子虽定,纷争却从未落幕,你方唱罢我登场,权势倾轧,自古而是。原本因着太夫人的干系,郑锋应与太子更为亲近才是,可郑锋要带郑家走的是纯臣之路,不欲与夺嫡之事扯上关系,偏太夫人不依不饶,想着法子地要将太子与国公府牵扯起来,甚至在郑锋得了兵权后,当着太子和郑锋的面说过什么“如今咱们这边有兵,那些都是太子殿下的倚杖”这样糊涂不经的话来。因着太夫人在里头搅和,郑锋与太子的关系也日渐尴尬,至于交恶。

    近年来贵妃的儿子渐渐年长,其才干也越发突出,甚得圣心,皇帝虽对皇后敬重,可于宠爱之事上,到底是贵妃压了皇后一头,纵观史册,临阵易储之事并不少见,嫡长子加太子也未必就能顺当继位,而且太子才干有限,行事偏于狭隘,皇帝对其也是年渐不满,局势如此,各家也因着利益各自站队。郑锋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其他皇子都是一般无二,在他眼里头做主的就一个,谁当了皇帝就听谁的,至于想把他拉到阵营里头当枪使,那更是痴人说梦,他一个握着兵权的国公世子,只能老老实实做个纯臣,一旦有什么异动,牵扯的就不只是诚国公府了。这事不难想明白,可太夫人就是一心一意地要郑锋为太子效命。

    此次出兵北胡,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襄助甚多,郑锋与其算是过命的交情,更曾上折为其请功,为将领请功原本就是带兵之人的本分,可坏就坏在郑锋上折之后皇帝直接封三皇子为襄郡王,这也让太子一系更加紧张,认为郑锋站到了贵妃一边去。

    想明白了这些,沈清玉如同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激得她心里发凉。她不知太夫人对郑锋的祖孙之情有多少,却知夺嫡之事的残酷,或许太夫人并未对郑锋起恶念,可那些想借着她的手控制国公府的人却不会心软。适才唐嬷嬷说起太夫人想将郑弘钧记在白氏名下,当作嫡子看待的事,虽然只是两句话,却让沈清玉心中警惕难安,将庶子记作嫡子,一旦郑锋有个什么不好的,那庶子不就可以承爵了吗庶子承爵不是没有先例,到底如何还不是上头做主的人一句话的事,到时皇后和太子执意相求,皇帝会不会允准郑锋是不可能做太子的马前卒的,如今也几乎是太子一系的眼中钉,不管郑锋将来是要做纯臣还是偏向贵妃一系,对太子都不是件好事,在这种情势下,若是郑锋能长睡不醒,那诚国公世子便可改换人选,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郑锋的存在已成为了某些人的绊脚石,若他不乖乖让路,那些人会否痛下杀手

    认清了形势,沈清玉蔫儿着一张脸坐回床边,脱力地躺在郑锋身侧,好半晌,起身使劲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这回可好了,好容易这位大爷从北胡六部手里捡回一条命来,没成想回了府更是危机四伏,暗箭难防。沈清玉想得心惊,她不知这府里有多少人盼着郑锋去死,却知道若是郑锋有个万一,她自己的性命估计也保不住了,斩草除根,她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世子夫人,也总是那些人的心头之患。她使劲搓了搓脸,掰着手指头数着国公府里她能信任的人,数来数去,除了白氏再没旁人,诚国公虽然是郑锋的父亲,可他也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和那些庶子女的父亲,加上一个太夫人,哪边轻哪边重还真不好说。沈清玉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伸出爪子使劲捏了捏郑锋的俊脸“你可好了,往这儿一躺就能充大爷,我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在帐子里躺了两刻钟,蔣妈妈便在屋外唤她用膳。今日的午膳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沈清玉没什么胃口,便教唐嬷嬷和春兰扶好郑锋,自己拿了一碗熬的奶白的鱼汤喂他用饭。

    鱼汤从大厨房端过来,一路上用炭火煨着,端在手里还有些烫口,沈清玉鼻尖满溢着这股鲜香,小心地掰开郑锋的嘴,慢慢给他喂了进去。郑锋虽仍旧昏睡,却不是意识全无,这般吞咽的动作做得很是极舒畅,有些时候连他的手指都会动上一动,一气喂进去半碗,沈清玉拿帕子给他擦净了脸,才回到膳桌旁用饭。郑锋如今不需吃得太多,有钱老的那些丸药打底,一天多喂几次有营养的肉汤菜汤就好。春兰给她布了菜,唐嬷嬷等人都被沈清玉打发了去用饭。寥寥吃了几口,沈清玉拿过晾好的鱼汤慢慢喝着。鱼汤浓稠白腻,入口极鲜,沈清玉悠闲地品着鱼汤的滋味,却忽然尝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辣味,像针尖一般轻轻刺在舌尖,她微微蹙眉,缓了一阵,果然觉得舌尖泛起一丝涩麻,片刻便划了过去。

    “姑娘,是饭菜不好入口吗”春兰瞧她面色不对,又仔细去瞧饭菜,菜式精美,好几样都是她们姑娘爱吃的,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清玉回过神来,拿了汤勺仔细地在瓷盆里翻搅,再三确认过汤中未有带辣味的调料,她握住自己有些发凉的指尖,起身就要往外去,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坐回桌旁。怔愣了半晌,沈清玉盛了一碗鱼汤,这回直接递给了春兰“你也尝尝吧,是极好的东西,从前咱们也尝过的。”

    春兰满心疑惑,便拿了汤盏过来喝。

    “这饭菜是谁拿来的”

    春兰砸了咂嘴,只觉汤水鲜浓得让人几乎要把舌头咬掉,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汤盏,回道“是夫人身边的丫头端来的,往咱们北院送的饭菜都是夫人的亲信亲自看着的,姑娘,怎么了”

    这姑娘二字四个丫头总是改不过来,索性如今屋里头没外人,沈清玉便也由着她们。听了春兰的话,沈清玉轻轻揉了揉眉心“你记不记得咱们上一次喝这么鲜的鱼汤是在什么时候”

    春兰适才无觉,听罢便又尝了一口,停了半晌,她的脸色也终于僵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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