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果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我死死地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熟睡,身体却在软衾下止不住地颤抖。

    我想,我注定是个失败的刺客。

    不仅杀不了人,还一顶一的怕死。

    可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看不到未来,亦回不到过去,再无愿望可言。

    夫子曾对我说,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活下去。彼时他被潜入府中的乱党刺伤,卧病在床,不能再授课。

    我带着伴读去看他,夫子大约是看出了我眼里的担忧,笑着安慰我。

    他道父君给他送来了产自北国的良药,叫作“人参”,可以治百病,因此他的伤几日后便可痊愈,还叮咛我要仔细研习课上所授的几卷书。

    夫子的话我总是信的。

    只可惜我向来不是个好学生。

    那炳刀直直地向我刺来,我闭上眼睛,腰腹一凉,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我闷哼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茫茫白光,几乎痛得要失去知觉。

    刀刃拔了出去,连带着皮肉翻出的声音。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汗珠细密,身体蜷缩成一团,攥着锦被的手因为剧痛而扭曲。

    朦朦胧胧地,我想,不知苏澜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要我备的糕点,都快凉了。

    模糊的视野里突然明晃晃的一片亮光,接着便传来一阵无法辨识的喧哗,大殿仿佛灯火通明若白昼。

    我是已经死了么

    就在我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之际,身体却忽然陷入一个怀抱。

    接着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敷在了我的伤口上,疼痛便奇迹般地如数消退了。

    只是那个人紧紧地抱着我,令我动弹不得。

    我很想挣脱,可是清陵草的香气钻入我的鼻尖,使我霎时醒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是苏澜。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见我醒了,他紧锁着眉,反倒咬牙切齿道“为何不惜命”

    我不知他为何发怒,明明危在旦夕的人是我,怎么却平白无故挨了一通骂

    于是稀里糊涂地,我懵懂谦虚道“宫女命如草芥,别伤到陛下就好了。”

    他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肩窝处,声线不稳“晞儿,痛不痛”

    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看他这副模样,仿佛比我还痛,好像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怔忪了一瞬,终于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窗外一阵喧嚣,想是亲卫在追捕那名刺客。方才因为疼痛,我昏迷了两刻,流了不少血。

    好在苏澜不知给我敷了什么灵丹妙药,此刻伤口竟完全不痛了。

    我低下头,轻轻按了按伤口上敷着的白色粉末,迷迷糊糊地问他道“这难道是人参么”

    苏澜一瞬间瞳孔紧缩。

    原来他给我上的药是河洛果磨成的粉。河洛果是上古时期的圣树结出的果实,秦宫里仅存一枚,是镇痛的良药。

    而苏澜倒如那上古传下来的宝物不稀罕似的,一句话便用在了我身上。

    因此我的伤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只是我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昭国的刺客向来是有命必达,怎么今夜大费周章闯进寝殿,却只刺了我一刀,且没伤到要害,便收手了

    对于昭国卧底的手段狠毒,我还是知晓几分的。

    于是我的视线循着苏澜向上。

    果然。

    有血沿着他的衣衫,一滴一滴,汇聚成血线,滑落在地。

    我立刻慌乱起来。

    苏澜却冷静地看着我,轻描淡写道“无碍。”

    他竟替我受了伤。刀口很深,所幸未伤及内脏,只扎在锁骨下,伤口未经包扎,血涌如注。

    我鼻子一酸,无声地哭了起来,替他擦拭着伤口,他却抓紧了我的手,眉梢一抬,语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还哭个没完了”

    我摇摇头,努力忍住眼泪,他却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背,声音温柔低沉“晞儿,不会有下次了。”

    他将我拥入怀中,嗓音开怀畅意“一点小伤罢了,看你这副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于是我又闭了唇想要噤声,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住,倒一顿一顿地打起了泪嗝。

    他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末了,又拉起我的手“想哭就哭吧。”

    夜还很长。

    苏澜负伤一事并未有其他人知道。

    而苏澜果真倒当作伤口不存在一般,次日照例上朝议事,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端倪。

    卫泱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眼中的血光毕现,剑鞘敲得叮当响。看他的样子,仿佛早已认定了凶手是谁。

    我不知他在生气什么,兴许是身为一个死士的荣誉感使然。只是,我的时日已无多了。

    虽说此次幸运,躲过一劫,然而长宫的昭国卧底不计其数,若要取区区一个宫女的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苏澜说那名刺客是永安城内叛军的残部。卫泱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我有些无奈他一心想做一个刺客的死士,委实滑稽了些。

    苏澜还在养伤,大夫们说他不应再理政,否则极易落下病根。但他倒满不在乎,唯一的消遣似乎便是拿我取乐。

    我自然是听之任之,只是偶尔遇到不大体面的场合,还是要再三思量一番的。

    譬如新上任的御连史大人沉迷劝谏,一到夜晚便孜孜不倦地往寝殿送美人,惹得苏澜不堪其扰,便转过头来诱哄我去替他做挡箭牌。

    我只好面色复杂地对御连史大人道“陛下他伤未痊愈。大人这样不太好。”

    御连史大惊“陛下何时受了那样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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