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真正的苏澜出现在我面前,他脸上那份天子骄子独有的,与生俱来的淡漠,倒是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我心想,原来帝王也并非都是话本子里那般千篇一律的冷血嗜杀,也并非所有帝王都如昭国皇帝般,是个羸弱的病秧子的。

    然而,紧接着的下一幕便彻底改写了我的一切印象。

    前庭跪着的那名宫女忽然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从那粗哑哭声中的丝缕音色中,我终于能够勉强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正是阿遥。

    只见苏澜分毫未动地冷冷看着她,动了动唇向身旁的侍卫下了什么命令。

    我有些困惑地侧了侧脑袋,刚要悄悄开口询问身边的沐沐,却被接下来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打断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场面。

    年轻的皇帝眉间敛着一股戾气,轻描淡写地让侍卫将那宫女拖出去,杖杀了。

    那凄厉的惨叫声一时响彻了大殿内外,恐怕方圆几里内都能听个清楚。

    我的腿脚有些发软,因为过于惊骇,竟没忍住落下泪来。身旁的沐沐更是险些惊呼出声,我急忙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没让一丝声音漏出来。

    惨叫声没多久便停下了。

    庭院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脸色煞白,而沐沐更是怕得浑身发抖。

    不消一刻,那皇帝便拂袖而去,宫女更是垂首纷纷作鸟兽散,鸦雀无声。而阿遥的尸体,则被几个侍卫像拎麻袋一般抬出去丢弃了。

    我望着这一幕,真切得仿佛是我自己的下场一般,惨白的手掌用力攥紧了裙裾,脸上半分血色也无。

    沐沐则比我还要不镇定,已禁不住吐了出来。印象中,我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没办法,我只得勉强站直发软的双腿,扶着她拉去角落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总而言之,这一幕着实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我都总觉得鼻息之间挥之不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我也当真是糊涂了,竟真误以为秦国的皇帝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性子。长宫里向来少不了昭国与北国派来的眼线,一旦被察觉了,从来都是不消半日,便会被处死的。如今战事吃紧,处理奸细的手段更不可能慈悲。

    只是一想到日后这般的结局,我的心中难免有些复杂的悲凉。

    沐沐受了惊,下午未能当值,我便替她去了持正殿打扫庭院。

    宫里所有大殿中,持正殿是所有宫女最不愿去的地方。这大殿的落叶残花总能比别的殿多出一倍。且常有屋檐的瓦片无故松动滑落,危险得很。

    好在持正殿的掌事与沐沐熟识,听说她身体有恙,亦担心得紧,还道改日要前去探望,自然也便放任我顶差了。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不早了。

    朦胧的夜色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整座静默的宫殿都浸没在昏沉的雨中。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我刚做完持正殿的差事,急匆匆地朝东流殿走去,欲趁着大殿未关门,赶紧将怀里的书送还回去。

    夜雨窸窣,沿路经过的多半宫殿的门皆是紧闭,空荡荡的长宫内半个人影也未曾见到,只有一两猫獭伏在宫墙上绿幽幽地看我,一面适然地晃着尾巴。我冒着斜斜细雨,匆匆踏过涟漪重重的水坑,快步行走在沉寂的夜色中。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让我又想到了沐沐。

    大约她已经熟睡了,我眉头一皱,颇有些担忧,不知她明日是否能好起来。

    我的思绪正飘到这里,却因天色太黑,一个不留神没察觉到身前的台阶,一个踉跄被绊倒了。

    怀中那卷珍贵的孤本滑了出来,在泥泞里滚了滚,歪歪斜斜地跌倒了。

    我一头栽在了石阶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晕乎乎地爬起来。

    那卷书躺倒在不远处,我擦掉满脸泥泞的雨珠,伸手去够,半天才抓到。

    书面被泥水浸了个湿透,我顿时将眉皱成了死结。连忙又翻开内页,这才长舒一口气。

    内页干爽如初,完好无损。

    久闻秦国受神兽白泽荫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擦掉满脸泥泞的雨珠,抖了抖书册,那泥水便如荷叶上的晨露,纷纷滚落在地。

    古籍里曾写道,秦国独有一种异兽,唤作白泽。秦国冬日禁伐,入了冬后,伐木人为了维持生计,便深入山林寻找白泽,同它们交换珍贵的羽绒,卖与书商,制成这种特殊的书封。

    是以这书即便是在泥潭里滚上几圈,亦不会沾上半星泥水。

    只不过,白泽性格挑剔,又颇有洁癖,这羽绒虽不会弄脏,却会染上浓重的异味,久久难以散去。

    此刻我还泡在雨里,一时来不及去想如何去除这异味的事,抬头见东流殿就在眼前,先迅步躲到屋檐下,总算避了雨。

    我松了口气,又见前方不远处倒有个绰绰的人影。

    细密的雨幕中,那暗淡的身影静默地立在殿前,似与雨中连绵墨色的山川化为一体。

    这般晚了,怎么还有人游荡在这偏僻的宫殿门前。我顿时起了戒心,摸着黑朝他看去。

    他大约也是听见了响动,转过身来,一个狼狈万状的我便堪堪映入他的眼帘。

    我自觉有些尴尬,衣袖还滴答滴答地向下淌着水,脸亦不由得红了起来,只好又向前走了几步,红着脸询问道“这位小郎尉,不知可有伞能借与我一把”

    没想到,他却像拎一只小猫一样把我拎了起来。

    他的眼神锐利,漆黑无光的眼眸昏沉不见底,隐隐收敛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甚是不妙,这不正是白天刚在我眼前轻飘飘弄死了个人的皇帝陛下吗

    入宫这么久,我也是第一次离皇帝陛下这么近。我心惊胆散,与他面面相觑,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绝好的刺杀机会。

    于是,我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方才想起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那把袖刀了,自然不可能带在身上。

    若是被我的上级知道了,不知道他该怎样扼腕叹息我错失了如此绝佳的刺杀机会。

    于是我哆哆嗦嗦地问“做做什么”

    他指了指我抱着的那本书“哪儿来的”

    未及我回复,他却眉梢微微一扬,奚落尽显“你也爱看这些”

    他这么一问,倒叫我有些瞠目结舌起来了。

    堂堂一国君主居然也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的小册子

    我低头一看,手里哪里还是那话本子,封皮上分明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云雨录。

    我的表情僵了僵。

    “陛下莫非也痴迷天象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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