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萧太后是他的母亲。
萧太后并不是合法的皇帝,她所行使的皇权,是从辽圣宗手中借来的。
并且这种借权,并不是辽圣宗自愿的。
他怎么可能愿意把皇权借给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他的亲娘也不可能。
奈何他爹死得早,他还没到亲政的年龄就仓促登上了皇位。
他是个孝子,他所接受的汉人儒家的教育不允许他对自己的母亲不孝、不敬,即使母亲已经死了也不可以。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的臣子颂扬着母亲借助着他的权力所取得的功绩。
他觉得这是臣子的背叛。
一方面是孝道的禁锢,一方面是内心的愤怒,辽圣宗在两难之间挣扎了十几年,一天比一天更加难以忍受。
如果再不给这份情绪寻找一个宣泄口,他就要疯了。
而就在这时,机会终于来了。
南边的宋国死了皇帝,幼主登基,太后摄政。
这样熟悉的剧情,令辽圣宗依稀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他亲身经历过刚刚登基之时的凶险,群狼环伺,朝不保夕。
是母亲和叔叔韩德让保全了他的生命和皇位。
因此他就更不能背叛他们,他要想一个别的法子,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记得,十多年前,母亲带着他南下亲征,本来打算一鼓作气征服宋国,结果却被宋国射杀了大将,不得不议和。
即使澶渊之盟的受益者是辽国,可出师不利、大将身死,也算是母亲摄政生涯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
而他现在有机会来洗刷这个污点了。
现如今的宋国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富力强的皇帝了,而是他幼小的儿子,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宋国的国政,应该控制在他的母亲,一个后宅女人的手里。
小孩和女人,是无法驾驭庞大的帝国的。
这时候,他显然忘记了,他英明神武的母亲也是一个后宅女人。
但他的母亲是个契丹女人,契丹女人天生就比宋国女人要强,不是吗。
或者说,即使抛开契丹、宋国的国情偏见,他也很难把自己的母亲和宋国的那位太后联系在一起。
多年以来,生活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他已经很难把“母亲”和“女人”这两个意象结合在一起了。
深受汉人文化影响的他,心中的女人形象,是美丽的,娇柔的,脆弱的。
而母亲是强大的,坚定的,无所不能的。
所以,他无法想象宋国的太后,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拥有和母亲一样强大的心灵和冷酷的手段,得以掌控整个国家。
他想象中的宋国,应该和他刚继位的时候一样,陷入了一塌糊涂的混乱之中了吧。
不,应当比那时候的辽国更糟才对。
毕竟他们没有英明睿智的母亲,也没有英勇善战的叔叔。
他们拥有的,只是一个只会哭泣的孩子,一个软弱无能的女人,一个垂垂老矣的辅政大臣。
宋国如今的辅政大臣寇准,辽圣宗熟知他。
当年澶渊之盟的时候,寇准的大名如雷贯耳,直到现在,在辽国也有很多人记得他。
辽圣宗承认,寇准是一个十分有才能的臣子,但他不认为宋国的女人孩子能够充分发挥他的才能。
宋国的皇帝嫉恨臣子,不愿意臣子发挥自己的才干。
这是由于恐惧,辽圣宗了解他们,也因此看不起他们。
真正的君主,应该像骑手驾驭烈马一样驾驭自己的臣子,而不应该任由恐惧吞噬自己。
而宋国的太后,并不会有这样的胆魄,所以她永远不能驾驭寇准,寇准这匹烈马也永远不能驰骋在草原上。
所以辽圣宗无所畏惧,这一次的辽国,绝不会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他一定会完成当年母亲未竟的事业,让契丹的铁蹄踏进宋国的都城,彻底征服整个中原,让他的功绩掩盖住母亲的光辉。
只有这样,他才能既不辜负母亲的养育之恩,不有伤自己孝顺的名声,又能彻底摆脱母亲的幽灵。
他志得意满地走出帐篷,远远眺望着地平线上的瀛州城。
很多年前,他和母亲也是这样眺望着远处的宋国城池,只是那一次,他们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攻占这座城市。
这一次,他将占据整个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