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院子耳房内, 司琴正坐在春凳上戳纱。
    绣花绷子上张着一幅素面筛绢, 她右手拈着一枚银绣针, 针尾挑了金线, 依着素绢上的经纬纱眼一格一格地数。
    这戳纱挑罗的绣法极为复杂,需按着描好的绣样数着格子编绣, 不仅考验绣娘的手艺, 更考验眼力与耐心。这样一幅半尺见方的绣品, 少说也得花上旬月的功夫, 所得成品富丽堂皇, 金贵无比。
    天色渐渐向晚,司琴绣了一下午, 眼睛有些酸涩了。她借着屋内黯淡的天光,刚打完一道九眼针,耳旁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司琴姐姐,司琴姐姐”
    她惊了一跳, 手下的银针一下子戳歪了, 左手指尖当即被刺出一粒血珠,污在素色的筛绢上。
    司琴望着绢上的飞线, 恼得柳眉倒竖。这东西绣起来极考究, 但凡一针绣错, 便步步皆错。
    她不悦地将纱绢上的污渍小心拭去, 这才起身应门,嗔怪道“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公子少爷带回的那位公子他,他”
    “他怎么”
    “快快不好了地上、榻上都是血”
    司琴被唬了一跳, 面色一变,绕过樵歌就要往东厢暖阁去“我去瞧瞧。”
    樵歌急忙拦住她“那位爷是小郎君房中的人,须须得避嫌才是。”
    像温府这样的高门世家,新来的仆婢都会经由府中嬷子管教,樵歌耳濡目染之下,已对人事亦知晓三分,当然明白少爷榻上那位病美人颈侧梅花似的痕迹意味着什么。
    司琴猛地回过身,不可置信地望着樵歌“你说真的”她见樵歌胡乱点了头,顾忌着男女大防,不敢近身服侍,当机立断道,“你且好生伺候着,我去唤小郎君。要真是少爷看上的人,若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的皮”
    “我知了。小郎君在西厢房。”
    樵歌慌里慌张地回到东厢暖阁,那位深受平章公子宠爱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蜷在地上,气息奄奄,瞧着竟似快要不行了。
    满地尽是碎瓷片,樵歌小心地绕开,想将人先抱回床上。
    那人病骨支离,容色苍白,伏地微微喘息,轻阖着眼帘,疼极了似的蹙起眉,却依旧美得令人心碎。
    樵歌心里怦怦乱跳,不敢亵渎,规规矩矩地伸出手,扶上那人微微颤抖的肩头,触到一握凉浸浸的乌发。
    青丝是凉的,身体也是凉的,像一块冷玉。这人分明弱冠年纪,可他手底下摸着的肩胛骨却单薄得出奇。
    樵歌定了定神,顺着他的蝴蝶骨滑至腰际,试图将人揽住。他俯身贴去,鼻息间尽是寒凉的药香,心下一阵恍惚,却在贴上那病美人脊背的前一刻,被狠狠地掀了开去。
    一柄雪亮的短剑呛然出鞘,樵歌躲避不及,被无情的剑锋嗤地刺破衣袖,他“啊哟”一声跌坐在碎瓷片上,撑着地的肘肱处被瓷片扎破了衣裳,疼得直叫唤。
    冷光湛湛的霜刃直直对准了他。魏殳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恶声恶气道
    “滚。不要碰我。”
    樵歌把瓷片从衣袖拍下来,还待去抱,却被那冷剑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地吞了口唾沫,忙为自己辩解“公子,您小人,小人什么也没做呀”
    魏殳疼得厉害,根本听不进话。
    他向来最烦别人从背后碰他,当即怒得眉眼含煞,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弓起身,戒备地望着面前意图不轨的陌生人。
    肩上的新伤叠着陈伤,火烧火燎地疼。那人按在他蝴蝶骨上的手就像猛兽的吐息,不怀好意地在伤痕上舐过。
    魏殳又倦又累,虚弱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每一次呼吸,伤疤都噬心般疼痛。
    他将短剑牢牢握在手中,低低喘气。
    真是没用。
    就算虚弱至此,他也要竭力维护着自己可笑的尊严,怎奈手下无力,连剑锋都在微微发抖。
    掌心的伤疤溃破开,鲜血自指尖淌落。执剑的右手无意识地轻颤,在冷淡的天光下,惨白得几如透明的冰。
    它或许算是好看的手,适合出现在伤春诗人的笔下,温软美人的袖中,却绝称不上适于握剑的手,甚至恐怕再也提不动“饮冰”了。
    魏殳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已失去了这么多东西,如今残酷无情的命运想从他手中再夺走一样,又如何呢
    他不甘心。
    樵歌惶然无措地望着魏殳,既不敢上前伺候,又不敢将这病人随意丢在暖阁,就此退下。
    这位侍花小仆从未料到,自家少爷招惹的美人竟是这样暴烈桀骜的性子。
    松形鹤骨,既冷且傲,若非身负重伤,虚弱无力,凡尘俗世中人又怎能将他折在怀中,轻怜蜜爱。
    樵歌还待劝,几次三番意图动他,都被那冷剑喝退。正一筹莫展之际,忽闻屏风外一阵响动,有人疾步而来,惊呼
    “澡雪”
    凫靥裘,绯罗袄,是温恪。
    魏殳一见来人,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手中的短剑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温恪被面前的景象吓得手足冰凉,一颗心猝然跌落谷底。
    碎瓷片,残梅花,四处都是血痕,他心爱的鹤蜷在地上,衣襟散乱,紧紧蹙着眉头,低低地咳,好像快要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魏殳抱起来。
    好瘦,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短剑横在地上,白鹤收起了喙,很顺从地靠在温恪怀中。
    樵歌惊愕不已,慌忙为自己辩驳“小郎君,他方才”
    温恪本心急如焚,根本无暇他顾,樵歌此时贸贸然开口,温恪这才瞧见暖阁中的这位小仆,当即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你就这么袖手旁观,任他滚在地上”
    “他他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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