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桓修白来说, 无量世界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记得自己曾得到过进入它的钥匙, 上面写着无量世界,入之即死。
    这句话于他而言, 居然冥冥之中以另一种方式应验了。
    他慢吞吞走出医院, 没发现自己身后的空间逐渐扭曲,经过的地方像被一只大手狠心揪住, 扯出了虚无的破洞。医院门口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乱了他一头灰发, 二月的寒风刺凌凌打在脸上, 让他猛然惊觉, 现在还是寒冬。
    他在战争世界里度过了七百多个腥臭的热夜,早已忘了风雪吹打是什么感觉。他来的时候和席莫回一起, 靠在对方身边一直很暖和, 使他忽略了季节。独自走出来时, 寒日的萧索才凶猛地扑过来,瞬间穿透了他的肉与骨,几乎将他的脚步钉打在原地。
    桓修白想打个冷颤, 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只是放松躯体,任凭冷风摧残走下台阶。走出医院大门时, 他瞥见一辆轿车驶进去, 车后座上坐着席莫回的父亲,他下意识向旁躲了躲,背过身去, 以最快的步速离开。
    估计过不久,席莫回的所有家人就会发现他的孩子是个
    他不愿意用那个词称呼它。他想叫它小可爱,小漂亮,席莫回的小宝宝,只有那个词,他不想说出口。
    死胎。
    他嘴唇无声动了动,扯了下嘴角,眼周隐约有了皱纹,显得沧桑而难堪。
    像一缕孤魂游走在坟地里,桓修白迈着飘忽的步伐行走在街道上,偶然抬起眼睛,发现医院所在地就在市中心。他身边围绕着繁华的商铺,铺天盖地的大红色营造出浓郁的新年气氛,每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喜气洋洋,携家带口,时不时停下来对商店橱窗年味十足的装饰驻足观望。
    桓修白也停下来了,橱窗锃亮的玻璃反射出他的脸,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在看红绒布上摆的珠宝首饰。
    “先生您好外面冷,您进来看看吧今天年初六有98折活动,您想选购点什么给爱人买钻戒还是孩子买足金啊”
    门内的销售员梳着紧绷绷的马尾,大冷天还穿着短裙制服,一只手撑开门热情招呼他进去。
    桓修白慢慢转过去,梦呓似的重复了句“年初六”
    似乎很久之前,他问过席莫回,要不要年初六把婚礼办了。怎么他还没准备好,就到年初六了啊
    桓修白向着玻璃门走过去,踏上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门内一股空调的热风扑面而来,他依旧浑身冷得麻木,迟钝地问道“钻戒,在哪边”
    “这边这边,先生,我带您去看。您爱人是什么性别,我们这里有分区定制。”
    桓修白神情恍惚,忽而笑了一下,想起了故意栽倒在他怀里的教皇,说道“买oga会喜欢的。”
    “啊,是oga吗,您真是有福气啊。这边都是今年流行的款式,您看您有多少预算,我给您推荐个合适的。”
    “越简单越好买最大的,最好的。”
    销售员逮到了爽快的直男大客户,心情激动,立即拿钥匙开锁端出镇店鸽子蛋,送到桓修白面前,热切地问“您爱人的手指有多粗要不要带他来试一试不过本店支持换码,您买了不合适也可以事后带来换,都没关系的”
    桓修白捏起一只,套在自己无名指上,轻声道“他应该比我细一些也不对,他说我瘦了,或许差不多了。”
    五分钟后,他揣着丝绒小盒子,被店员鞠躬送出门。
    音像店的音响里老远传出了电台节目的声音“那么,在新春佳节里,不如听一曲新生代偶像小墨汁的专辑主打歌你”
    太阳低沉,夜幕渐渐坠下,路上点起了各色灯光,却没有任何一盏属于他。
    他本来想着,过了今年,往后的日子,每一个新年都会有家人陪伴了。
    结果,还是一场空。
    小墨汁愉悦轻快的歌声顺着风飘来,“我想的都是你我梦里记得你想对你每天寸步不离”
    桓修白停住脚步,握紧了口袋里的盒子,方形边角硌得手心生疼,他不存在于胸膛中的心脏似乎被骤然攥紧了,揉烂了,丢进寒风中被撕扯成碎片。
    他无知无觉地跟着哼起来“我想的都是你”席莫回
    “我梦里梦里记得你”莫回
    歌中调子升高,欢快地唱道“就将我的心,装一装,送进你的口袋里啊”
    他脚步蹒跚,混乱行走在人群中,一些人对他避之不及,他便擦着墙边挪腾着,一会笑出来,一会又满脸悲戚,几欲落泪,恍如疯癫,沙哑重复着不成调子的歌词“我想,寸步不离对你寸步不离”
    另一边,席莫回心情沉重地拿到席恪批的重病营养剂,正要回去找桓修白,被杜阅澜堵在了门口。
    “情况怎么样”杜阅澜问着,一看到儿子抬起下颌时露出的血红眼角,就明白了结果。
    “您不用来打探他的情况并劝服我了。”席莫回轻轻摇头,“我不可能抛下他。”
    杜阅澜没有就此话题深入下去,他犹豫了一下,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儿子光洁的脖颈上。面对席莫回愕然的反应,想说些什么,可多年为人父的矜持挡住了他,他终究只是说了句“别想再跑走。”
    席莫回手指触到围巾,没有说话。他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父爱与来自长辈的关心,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还是杜阅澜打破了沉默
    “去吧。”父亲将儿子轻轻一推,站在原地。
    席莫回背过身,挺直背脊向走廊尽头走去。但他一打开房门,迎接他的不是桓修白热情的拥抱,而是一团吞噬了病房所有器械的空间黑洞。
    他后退一步,第一反应是主脑复活把人带走了,呼吸不畅地转身,杜阅澜在门边蹙眉对他说“应该不是主脑,你母亲没有监控到动向。”
    席莫回抱着一丝可能在走廊里来回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他联想到吞噬了科幻世界的大黑洞那是桓修白的幂洞再回到病房中,用时间回溯了圈定的空间,椅子小床桌子重新安置回来,一道人形幻影一闪而过,席莫回追着那道幻影来到了楼梯口。
    杜阅澜在他身后不远处说“我着人去找了,你不要慌忙,在这里等着就”
    他话还未说完,席莫回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下。
    “还年轻啊。”杜阅澜自语似的说。
    席莫回一路拨动指针,跟随飘渺的幻影走到门口,眼看它出了大门,席莫回闭了闭眼,平复不住心情,焦急地跑下楼梯。
    大风吹散了水月色长发,外面星星点点飘起了雪,路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好似糖霜。席莫回视线纷乱,四处扫视,错乱的呼吸混杂着砰砰心跳声越来越大。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桓修白会走到哪
    万一他找不到了该怎么他的视线忽然落在门口的小花坛一角。他要找的人正愣愣坐在那里,落了满头的雪,头发看起来更灰白了,这人冷得发抖,一直在搓着手心,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口让人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
    他身后的一颗绿松枯萎了,被分解了水分,垂头丧气搭在一旁。席莫回记得他们刚进来那会,这颗树明明还好好的。
    可这颗树是死是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朝桓修白快步走过去,脚步越走越慢,呼吸声越喘越重,他生气,又惶恐,想把这人按起来教训一顿,又心里欣慰,幸好人没有走远。
    他本想说地严重点,一开口却是“我以为你走远了”
    桓修白好似一尊活过来的雕塑,被他的嗓音一点,就转而复活了,站起来去拉他的手,眼神躲闪“我不敢走远”
    他笑了笑,有点苦涩,继续道“我怕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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