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被沾湿了。然而,他并没有关窗的意思,只是背过身来,低头看向恒卓手上的折子。
    那是一本请安的黄壳子,托在手上却足足有一节拇指般厚。
    皇帝伸手拿起翻开,一行一行地看过去,那字一看就是女人的字,显然是有人因为他的手不得再握笔而替他写的,那字儿有些熟悉,虽功力浅薄,但那字架子却很像是王疏月那一手祝允文体。
    行文很长,遣词造句的风格到实是贺临的。
    皇帝看了一半,又走到书案后面坐下,继续向后翻。
    恒卓却不敢起来,慎重地查看父亲的神色和气息。
    约莫半个时辰,皇帝才读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拿过一旁的朱笔,想了想却没有落笔,转而和上奏折,放在书案上。
    灯盏越来越暗,恒卓几乎看不清皇帝的脸。只听见玉扳指和黄花梨木的桌案,略显尖锐的摩擦声。
    “你去传朕的口谕,命他大葬那一日在茂山西陵的介亭候朕。”
    “是那这本折子呢。”
    “这是他上的请安折,他的心朕已经知道了。就不发回了。这个意思,你并着朕的口谕,一道带给他。”
    “是,儿臣遵旨。”
    皇帝点了点头,摆手道“你跪安吧。”
    “是。”
    他刚要走,却又听皇帝叫住他。“恒宁在什么地方。”
    “回皇阿玛,在和娘娘的灵前。”
    “传话给他,让他去歇了。”
    “是。”
    他从门后走出来,终于松吐出了一口气。何庆还在门外等他。
    “王爷,奴才打伞送您几步吧。”
    恒卓伸手在自己的肩上敲了两下,平道“也好。”
    二人在夜雨中行走,厚底靴刮过粗土地,擦擦擦地响,再寂静深秋雨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恒卓走了几步,侧面对何庆道“何公公日日在御前,得好的空,也请多替我们劝劝皇父,保重龙体啊。我将才进去,见皇父近日,清减了不少。”
    何庆道“我们作奴才的,心里只有主子,哪里有一日不曾劝的呢,只是,自从贵主儿走了以后,我们说话,就不敢像从前贵主儿在的时候,那般放肆了。那时,万岁爷再大的气性,再盛的怒,贵主儿几句话,都可调停,如今像又一下子过回了三十年前了。”
    恒卓一面走,一面叹了一口气。
    听完何庆的这一席话,他也感同身受。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些膝下承欢的日子,好像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虽然他也年近三十五岁,开府办差多年。有了自己福晋和侧室,有了自己儿女。但出宫以后,他还是喜欢时常去翊坤宫看王疏月。
    王疏月的最后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但她却不肯听皇帝的话吃药。总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药是轮回报应,她不想受了。
    尽管如此,翊坤宫却从来不见阴愁。她闲暇无事的时候,会翻几页书,若是恒卓带着福晋和女儿来请安。她也会命人在驻云堂里摆茶,翻着书,给她们讲她过去读到的妙处。
    恒卓的福晋记得,皇帝也曾来听过一两次,但他从来不会进去,也从来不会打断她。免去通传,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西暖阁里看他自己的书。偶尔听到有意思之处,也不免会笑一两声,吓得福晋和女儿,慌地出来请安。
    每每这个时候,王疏月面上总有羞赧之色。皇帝却不以为意。放下书站起身,冲她扬扬下巴。“不愧是半个卧云精舍,讲得很好。接着讲吧。朕还有事,就不再你这儿坐了。”
    “欸,等等。”
    “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很久没吃暖锅子了,想吃。您今儿议事若散得早,再走一趟我这里吧。”
    “好。候着吧。”
    说完,便跨了出去。
    恒卓记得,那日回府的时候,自己原本木讷的福晋,少有地和他说了一路的话。
    其中有一句令他印象深刻。
    她说“皇上和贵妃娘娘的感情真好啊,且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好。好像,不必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却又念念不忘的。”
    这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深度。却很平实,很有意思。
    恒卓一面品着一面道“和娘娘跟你和丫头说了些什么。”
    福晋道“讲了一本私集中的几页,写这本私集的人,是个女子,叫钱诗令。”
    “女子。”
    “是啊。”
    福晋仰起头,看向恒卓“我并无什么才,不大听得懂,但我和丫头,都喜欢听贵妃娘娘说话,她说诗和酒能疗人,前者懂得多,会越平和,后者懂得多,会越豁达。我想了很久,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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