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远了,大阿哥才抬起头来对王疏月道“皇阿玛走得好奇怪”

    王疏月蹲下身来,拂去他肩头的雪“不许说皇阿玛奇怪。”

    “好。和娘娘,皇阿玛是不是不生儿臣的气了。”

    “对呀,他是你皇阿玛,只要大阿哥知道听话,皇阿玛啊是不会一直生大阿哥气的。”

    大阿哥笑明了眼。悄悄牵起王疏月的手。

    “儿臣要去上书房上学,皇阿玛不让您送,那您送儿臣吧。”

    何庆上前撑着伞为二人挡雪,一面道“小主子,奴才送您,您让和娘娘去歇会儿吧。”

    王疏月理顺大阿哥身后的辫穗。

    “跟何公公去吧。和娘娘啊,真的有些累了。”

    说完,又对何庆道“先带大阿哥回一趟钟粹宫,换一身衣裳,这都被雪濡湿了。”

    一面说一面又摸了摸大阿哥的脸“想和娘娘了,就来看看和娘娘,记着和娘娘说的,和娘娘不逼你,皇阿玛也不逼你。大阿哥永远都是成妃娘娘和你皇阿玛的好孩子。”

    大阿哥沉默了一会儿,悄悄地抿起了嘴唇。

    “怎么又难过了,快去吧。”

    大阿哥点点头,规规矩矩地向着王疏月行了个礼。起来走两步,又舍不得回头来看王疏月。王疏月仍蹲在原地,轻轻地冲着他摇了摇手。大阿哥这才松开脸,跟朕何庆去了。

    同一条风雪路,终于送走两个男子。

    等他们都走得看不见了,王疏月才发觉自己腰酸背痛,周身已经没有一点点的力气了。好在金翘之前听了何庆的信儿,从翊坤宫过来寻她。

    “听说您一夜都没睡。”

    “嗯。腰都要断了。”

    “走,奴才扶您回去,一会儿给您按按。”

    “你还会推拿呀。”

    以前在大姑姑们的手底下受过些调和谐教。

    王疏月想起皇帝那别扭的背影,轻道“那你回去教教我手法。”

    “主儿,这是奴才做的事,您学来做什么。”

    王疏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像是抓地太使力了些。

    皇帝在乾清门起初是坐立不是,但好在他在政事上较真,听了一个早晨的议,倒也顾不上腰痛了。王定清上奏了“火耗归公”的试行案,皇帝很是满意,虽然包括王授文在内的几个大臣,仍对这个案子有疑议,但却被皇帝训斥为“见识短浅,与朕意不合。”

    王授文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御门前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深受皇帝赏识,一时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王疏月大了,人又在深宫,他已经管不了。

    王定清在地方上历练了几年,见识新,又接着地方的上地气,恰是皇帝这个人最喜欢的年轻一辈。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虽那新人是自己的儿子,可官场沉浮这么些年,从前明到大清,王授文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老了,甚至有点孤独。

    被皇帝训斥之后,程英还有些愤愤不平,散议之后还在出宫的路上嘟囔“你说要在河南山西试行也就罢了,河南有老田在,两袖清风前年就把京官的粮饷断了,他那儿火耗原本就不重,改起来费不了什么功夫,山东怎么搞两年一黄灾,三年一旱的,这遇灾就要免赋,正项的钱粮都征不齐,怎么提火耗”

    王授文走在前面,平声道“你为你在山东任上的兄弟犯难,我倒是理解,但你也看到了,皇上是个什么决心,你想想,先帝爷在的时候,户部的三大库总共剩了多少银子,皇帝登基的这两年,又抓回来多少。皇帝在贪腐陈习上是动了大狠心的。火耗归公一政,势在必行,你我这些陈腐老叶在不顺流,就要给卷到漩涡里去了。”

    程英没了话,跟着他一路走到正阳门,才转而道“不过,您老是终于肯让定清回京城了。我记得,他就比和妃娘娘长两岁,老在地方上折腾,还没说亲事吧。自从你夫人走后,我们几个老哥跟你说了几回了,你都没那个意思,但也不该逼着孩子跟你一样吧。”

    王授文一笑“怎么,老世叔要关照定清的大事。”

    “你说什么笑话,如今您的女儿在宫里,定清的大事,自然要从宫里来。王老,您王家兴旺啊。”

    说完,负手让车夫上三庆园,听戏去了。

    兴旺啊。

    吴灵还在的时候,在两个字他是日想夜想,但吴灵走,王疏月入宫,王定清入京,他想得东西都来了。但好像又突然变得没有那么重要起来。也许自个真的是老了,连争强好胜的心都开始要淡淡了。

    “老爷,去哪儿。”

    家里仆人在杠子旁恭声问他。

    王授文把自己的顶戴摘下来,抱在手臂下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回去,叫厨房烧只鸡,在去桂花楼买一坛女儿红。”

    一出内城,则商业喧闹,人情暖热。

    那连下了两日的雪啊,终于是被热烘烘的人气给逼停了。

    紫禁城之中,满城都是笤帚与地面儿摩擦的扫雪声。

    屋檐上在融雪,滴滴答答地低在阶上。

    皇帝走进翊坤宫,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门口的王疏月。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腰上,才在养心殿贴过的膏药鼓出来好大一坨。周明这个人的医术是好,但就是用的药看起来都不是那么体面。皇帝权衡了一下,自个身上还罩着瑞罩,厚实得很,应该还不至于让她王疏月瞧出端倪来。便咳了一声,僵着腰背跨了进去。

    “张得通,把门关上。”

    门外的光从两边收拢来,最后在王疏月脸上收成一条细缝。

    皇帝找了一张离她近的圈椅坐下。

    “你昨日还没跪够是不是,起来。”

    “那我起来,您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还敢跟朕提要求,朕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要让慎行司打赏你一顿板子,先打了吧,打了再让你提。”

    王疏月抬起头来“打了这件事就做不了。”

    皇帝弯腰,手臂折抵在膝盖上。凑近她道“那你先说什么事。”

    “您脱了。”

    皇帝一哽,旋即喝道“王疏月”

    这声就吼在她耳朵边上,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你想什么了,我才把手泡软了,给您按按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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