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书屋这边正忙乱, 皇帝突然回园, 内务府措手不及,又听见春永殿的动静大,料想皇帝心绪一定不佳, 皇帝的仪仗刚在道上露点子光,清溪书屋前面就跪了一地的人。

    谁想皇帝牵着王疏月的手,一路慢行过来。

    面前只有张得通一人,提着宫灯仔细地给帝妃二人照路。

    两人走得都不快,皇帝尤是如此,有的时候还会因不自觉跨大的步子而停顿那么一下,等着后面的王疏月跟行过来。

    已过子时,清溪书屋前的清香木香得清冽。

    往常这个时候, 上夜的太监都眼皮子打架了,今日到都还规规矩矩地撑着眼, 在窗下候着。

    皇帝却压根就没有往清溪书屋去的意思,牵着王疏月径直入了藏拙斋。

    善儿正坐在通廊上哭, 梁安见皇帝和王疏月进来, 忙敲她的肩道“还哭什么,主儿回来了, 赶紧把眼泪擦了, 进去伺候。”

    善儿回头, 果见王疏月笑盈盈地立在皇帝身后。她心头极骇后又惊喜, 顾不上给皇帝行礼。

    “主儿主儿您可算回来了。奴才下死了。”

    “没规矩, 皇上在呢, 你这哪使得。”

    皇帝往王疏月的贵妃榻上一座,抬手松开盘龙扣,看着扑跪在王疏月面前的善儿道“王疏月,的你规矩都学得像只三脚猫,朕都懒得问梁安,你平时是如何调和谐教这些宫女的。”

    说完他朝何庆摆了摆手“把人带出去。”

    他这一声“把人带出去,”到王疏月吓了一跳,忙道“主子您开恩,善儿是不懂事,我”

    皇帝的领口解了一半,索性罢手,将手掌摁在膝盖上,抬头白了王疏月一眼“朕说什么了,你就要朕开恩。王疏月,朕有话要问你,你要当着奴才的面儿答,朕也不顾你的体面。”

    说完,继续和自己领扣较劲儿。

    何庆懂事,赶紧提溜着善儿出去,顺道把梁案也推到远地儿站着。

    皇帝的扣子解开三颗,第四颗却掐住扣缝。

    “奴才来吧。”

    她过来替手,皇帝就懒得折腾了。

    皇帝坐着,王疏月便索性蹲下身去,抬手一颗一颗地挑开剩下盘龙扣。

    皇帝在灯下看着她,她手上有一只看起来有些年生的汉白玉镯子。皇帝喜欢玉,尤其喜欢汉白玉,更喜欢看她戴汉白玉。她是皇帝这一辈子见过生得最白净的一个女人。汉白玉又不同于翡翠芙蓉这些玉种,干干净净看不见的什么石纹,贵在通透温润,与她映在一起,就很相配了。

    不过这是他的审美情趣,至于女人怎么想的,皇帝没去想过。

    “你换了镯子。”

    王疏月一怔,转过自己的手腕,凑到灯下应道“嗯,觉得主子喜欢这种玉,就戴着了。”

    皇帝捏住她的手腕,随口道“你到是很拎得清朕想什么。”

    王疏月垂下眼睛,改了蹲姿为跪。抬头望向皇帝。

    “主子不是有话要问奴才吗问吧。”

    皇帝分开的腿,在面前留了一处地儿与她,又就着她的手腕,扯着她往自个身前挪近。“若换成旁人,朕一句话都不会问,直接赐死。”

    说着他松开她的手,撑着额低头看她“但是是你,又觉得可以算了。”

    王疏月垂着眼睛,皇帝这才注意的到她的睫毛纤细而浓密,灯下垂目,便遮出一片冷冷清清的阴影。她声音轻柔,一旦回到他身边吧,之前那不怕死的模样就都藏了起来,温顺谦谨,挑不出错来。

    “奴才哪有那么好。”

    她虽这么说,但对皇帝而言,她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王疏月周全了皇帝自身很难解得困局,却仍就仔细地维护着皇帝内心自我防卫的那道墙围。不提祐恩寺的那个女人,也不提太后,好像一切虚名,过错担就担了,不需要谁来替她伸冤,也不需要谁来给她撑腰。

    只要她这个人还活着,就仍能对着皇帝弯眉而笑。

    若如今是个乱世,那王疏月一定是男人们想要的温柔乡,罗衣轻软地在水中沉浮,难免要被抛上马背,掳进城楼。

    庆幸在他的治世之下,王疏月才能在一方水土上浮萍生根。

    即使偶尔有风浪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在养心殿的西稍间前,他朝着王疏月伸出去的那只手,早已经把她从洪流里拽了出来。

    王疏月,你好好活着。

    如果皇帝肯剖白自己,这句话就因该是“王疏月,你好好地,在朕身边活着。”

    对,就是这样和她处着,不说话也是好的。

    皇帝仰面朝后靠去。

    “以后祐恩寺,没有朕的话,不要再去了。这次朕放过你,下一次你要再敢不听话,谁都救不了你。”

    说完,他伸手撑了一把她的臂弯。

    “起来,去倒杯茶来。”

    王疏月替他脱下衮服,往自己的木施上挂去。回过头来,衮服下头是他的朝服,仍旧繁复,并不是一时脱得下来的。藏拙斋中并没有其他人。王疏月凌乱了,究竟是先伺候他更衣呢,还是先去倒茶。

    皇帝看她那副懵样,笑道“倒茶倒茶倒茶,朕过来这一路一口水都没喝,你要渴死朕吗衣服这东西,朕自己来。”

    “主子可别,您这衣裳一损,奴才也是死罪,主子且坐坐,奴才手脚快些。”

    王疏月端茶回来的时候,皇帝到是把自己剥得个差不多了。

    尚衣监的人也没进来,那身坠玉相珠的龙袍就随手扔在王疏月的贵妃榻上。皇帝穿着白绫的中衣,背上随意披着一件朱红色的燕居服,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后面,面前跪着的是太医院院正,正在回大阿哥的病情。

    “皇上,大阿哥已经渐渐退烧了,臣开了些发散安神的药,只要小心照顾着,再有个两三天,就无碍了。”

    王疏月进来正听到这么一句,忙将茶递到皇帝手中。绕出书案询道“我瞧着大阿哥右手臂上有淤青的地方,像是石头磕得,您看见了吗”

    太医院院正道“哟,这大阿哥没吭声,臣还真没有留意,明日一早臣去请脉,会再给大阿哥瞧瞧。”

    王疏月点点头。

    又道“再有,他像吃了什么迷神的东西。有碍吗”

    “回和主儿的话,那到没什么大碍,吃些要疏解开就好了,幸得大阿哥平时身子不错。如今这天时又好,是容易养的。”

    王疏月还要说什么,皇帝却已经不耐烦了。

    “行了,你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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