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醉没有回答展城归的问题, 因为已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她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切断,早已别无选择。
    “回去吧。”她说。
    走的是东宫的方向。
    “好,回家。”展城归眼睛一亮, 心情愉悦地上前和她并肩, 刻意走在了她的左侧,为她挡住了大部分晒得有些猛烈的太阳。
    孟安醉微微侧头,这才发现, 不过才三个月而已,少年的个头已蹿高不少,如今她只堪堪到他鼻梁下的位置了。
    恍惚一阵,她有些厌恶地否认道“那不是家。”
    展城归身形一顿, 没有和她争辩, 只是高兴地和她规划着以后的细枝末节“桑落竹青还在酒肆等着, 我一会儿便派人将她们和酿酒的器具一并带回宫里。有她们陪着,姐姐你便不会闷了,毕竟若安排别的下人伺候你, 只怕你也不习惯。”
    孟安醉不赞同道“她们不懂宫里的规矩,让她们进宫, 那是害了她们。”
    “唉, 我的好姐姐,”展城归轻叹口气,停住脚步,而后板正她的身子, 与她四目相对,义正言辞道,“我之前就说过,我家掌柜的,是要做大事的人,所以她们想要追随你,也要拿出拼命的觉悟才行。若这便让她们知难而退了,那她们这辈子只怕也只能过顺遂的日子。可我瞧这天下的局势,怕是没多少好日子给她们过了。更何况,她们是你选出来的人,我相信这点规矩也难不倒她们。”
    经他这么一说,孟安醉猛地想到,上辈子大周内忧外患之时,桑落和竹青各自的家人都被北狄破城之时杀害,她总想着如何逃离以后纷争的乱世,竟忘了和她息息相关之人若无相助,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到那时,桑落竹青会怪她凉薄无情,见死不救么
    她长叹一口气,妥协道“那也得问问她们愿不愿意。”
    “好好好,”展城归见她松口,立刻笑逐颜开,挽住她的胳膊,故作夸张地行了一个礼,“小弟遵命。”
    展城归上午刚派人去了沉醉酒肆,下午桑落竹青便脸色惨白地进宫来了。
    两人知晓展城归的身份后,被吓得见到孟安醉就开始哭。
    也就是她们的哭声,让孟安醉在这枯燥沉默的宫里稍微感觉到了那么一丝生机。
    天知道她在这里经历了怎样的灵魂折磨。
    毕竟这宫里的下人才不敢这么哭呢,他们什么都是得体的,从不会逾越,因为一旦逾越,唯有一死等着他们。
    周围尽都是无趣的人围着,生活又怎么有趣得起来呢
    德元帝虽封了她一个御用酿酒师,可其实这个御用的对象,只有展城归一人。
    经过几方打听,她才知道德元帝身病体弱,受太医叮嘱,根本就不能喝酒。他在奉天殿上的说辞,全都是顺着展城归说的,若这子不同意,她酿的酒压根就没别人敢喝
    孟安醉很想当面骂上展城归两句,可他刚被立为皇太孙,每日公务繁忙,看上去几乎没空管她。
    而桑落竹青一进宫便跟着挽玉学规矩去了,是以不过两三天时间,孟安醉已经无聊得沦落到“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打发时间了。
    若醉得一塌糊涂,至少不必再对着宫墙发呆。
    就在孟安醉自斟自饮的第四日,东宫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她刚在花园里的凉亭下喝干了两坛酒,微醺之际,便听有宫女来传,说是陈氏求见。
    虽说她的官职没有实权,但东宫的人都知道她是展城归的贵客,是以皆不敢怠慢。
    算了算时间,过不了多久便是户部贪污一案三司会审的日子,想必陈氏就是为此而来。
    只孟安醉想不通的是,孟稷应该求助的人是展城归才对,怎么还在这个节骨眼寻她来了
    然消息能传到她这里来,想必也是展城归应允了的。
    既是展城归的意思,她想了想,还是让宫女将陈氏请了进来。
    相较上次见面,陈氏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俨然并未花心思打扮,她一见到孟安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随后又以帕子掩面,嘴里也开始干嚎了起来,“安醉丫头,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求你救救我们吧”
    不过孟安醉早有防备,迅速往旁边闪身一躲,竖眉道“别我可受不起孟夫人这一跪。”
    带陈氏进来的小宫女察言观色,立马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扶起了陈氏,而后又很快退下。
    陈氏见孟安醉对自己这般排斥,她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在能决定孟府命运的人面前,饶是她恨得牙痒痒,那些女人之间的怨毒算计也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见孟安醉不吃这一套,陈氏收起了哀丧的脸,转而细声啜泣着反省道“安醉丫头,这几日老爷被禁在府中时想通了许多事,他已经同我说了孟府举步维艰的情形,睿王殿下联合户部污蔑老爷的事我都知道了。都怪我当初鬼迷心窍,竟还一门心思想要攀附睿王,真是作孽啊。”
    孟安醉长眉微挑,“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帮孟府力挽狂澜。”
    陈氏被哽了下,忍不住道“可那也是你的孟府啊,府里的主君是你亲爹爹啊,如今孟府有难,你身为孟家的嫡长女,不应该帮衬一把吗”
    “亲爹爹嫡长女”这两个生疏的称呼令孟安醉玩味地笑了笑,“我还道当日朝堂上孟大人当众承认有我这个女儿已是骨气全无了,没曾想孟夫人比他还能屈能伸呢。”
    陈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屈辱得指甲都陷进肉里,却还是赔着笑解释道“安醉丫头,你从小到大,的确是孟府对不起你,可那也不能全怪我们啊,要怪只能怪你亲娘是商户之女。老爷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可外头却因为你娘的身份,频频传言老爷是个吃软饭的,有你娘在府中一日,便提醒着老爷当年同你娘借钱赶考之辱,你叫他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听到这话,孟安醉捏紧拳头,怒极反笑道“看来外头的人没有说错,他孟稷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么。得了我娘亲的资助,不好生感激便罢了,竟还以此为耻,这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氏不甘心地反驳道“可老爷做官以后,将当初向你娘借的钱都悉数还清了”
    “真还清了吗”
    “当然”
    孟安醉目光渐冷,宛如一柄开锋利刃,忽地冒出一句“母亲死的时候,我虽然小,但她那时便察觉到了你这位陈夫人的存在,她身子弱,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怕我以后吃亏,便给我留了些东西。”她紧盯着脸色突变的陈氏,似笑非笑道,“你可知晓那东西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那女人留下来的嫁妆。
    商户之女的嫁妆总是丰厚异常,惹人眼红。
    她作为继母,就算一不小心变卖了那些嫁妆补贴家用,那也是有理可循,理所应当的。
    陈氏很想将这些话理直气壮地说与孟安醉听,毕竟她已在心里预想过无数次孟安醉知晓此事的情形,另一方面又因着怕孟安醉当真知晓,多次使计想将她赶出孟府。
    可话到嘴边,陈氏才发现那些理由有多荒谬。
    孟安醉鼻腔里发出的冷淡笑声,仿佛要把她脸上那层皮扒下来似的,叫她僵着一张脸,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她最恨的就是面前女子这副讥讽一切的狂妄模样,好似孟府所有人都欠她的一般,可这世道不就是如此,谁人不是从泥泞里挣扎着爬出来的
    想到这里,陈氏咽了咽口水,再也顾不得伪装,索性破罐子破摔,高昂起下巴,脸色灰败道“原来这一切你早已知晓,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如干脆一点,直接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让皇太孙殿下帮老爷一把”
    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孟安醉揣摩了下这句话,随后终于明白为何展城归要放陈氏来见她。
    原先她并不太在意孟府的人对她如何冷言恶语,那是因为她知道孟稷很快就会被睿王陷害,而后满门抄斩,不复存在。
    照如今的局势来看,此事也八九不离十了,展城归也一定也预料到了孟府的下场。
    偏生他却还是逼得孟稷让陈氏来东宫,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莫非那小鬼竟只是为了让她看看当初孟府那些趾高气扬的人挨个儿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好出口恶气
    幼稚,孟安醉暗暗地想。
    然而胸口处却像是被什么点起了一把火,变得暖烘烘的。
    她严肃的神情没绷好,忍不住,笑了。
    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一笑,但这笑在陈氏眼里,却别有一番讽刺的味道。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刹那间万念俱灰,轻阖上眼,颤声道“如今我夫君被构陷,唯一的女儿又被逼得出家,孟府已经满目疮痍这样你还不满意是吗”
    “是不是要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你才能不计前嫌,救救孟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啊”
    她一边自顾自地嘶吼着,一边满脸绝望地往旁边的桌沿狠狠撞去。
    “喂”
    孟安醉一声疾呼,眼疾手快将人猛地拉住。
    见陈氏寻死,她面上带了些怒意,“你发什么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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