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有异,半眉说“禹氏商行在金陵开了几家铺子,掌柜和伙计也有邕州来的。”

    顾西章颔首,“再查。”

    转头和艺学解释,“我手下有一使役,你见过的,就是早上和你打招呼的皂衣小吏。我怀疑他来历不明,所以我要查清他的底细。用人便是如此,你粗看他忠厚老实,实则其心莫测。世上不乏奸诈之人冒充仁良,若一时失察,将虎狼养在身旁,日后便是祸害。”

    灵筠嚼着羊肉,目不转睛看她说完,慢慢地说“尉官要用他么。”

    顾西章却是一怔。

    过目、过耳不忘的才子神童举世无几,像禹温故这般诸多见闻全无遗漏的,足称一绝。她手下缺识文断字头脑活用的文人,确动过笼络禹温故的心思。

    她片刻失神,代繁只当是艺学年幼冒失,说错了话,忙把小碗递给小人,从怀中取出封信,“二娘,临安的信。”再从贴身内袋取出一只墨色竹筒,低声说,“阿长家的,信使等了一天。”

    顾西章用湿帕子净了手,屈指在灵筠小鬏上一弹,夸她“灵筠伶俐。”才接过两封信先后翻阅。

    汤温正好,小艺学看看代繁又看看尉官,抱起小碗一口喝光,扬高了眉,长长地出了口气,是满足的“好好喝呀。”

    “那得是,”热气熏得代繁直抹眼,“二娘好这一口,自己也愿意下手做,手艺顶顶好,就是以前没机会。”

    军营男人得空还能打野味,架在火上烤,大伙分骨肉吃。然而二娘不可。二娘若是做,就落实了“煮妇”之名洗手做羹汤去罢,军机大事要你厨娘来管。

    她更得吃得比别人糙,这才叫能吃苦,才有冲进沙场展示身手的机会。

    “代繁。”顾西章淡淡出声,看完的大朝会日程注装回信封交给她,接着拆开墨色竹筒那筒子尾指粗细,可见信纸不会太厚,内容不会太长。

    代繁哎了声,收好信闭紧嘴巴。心里也纳罕自己今天怎么回事,好好的老是胡思乱想,徒伤心。

    幸而小艺学也没追问为什么,羊肉一片片拨进铜锅,学着半眉从一数到十五,将长筷下进汤里捞。

    两根竹棍比画笔难用太多,小人手被热气烫红,才学会怎么并起筷子,然而一无所获早被半眉夹走吃进肚了。

    灵筠哪知道汉子狼吞虎咽起来,天王老子来了也装作无视。索性站起身,凑到铜锅上方,仔细寻找,小脸蒸得通红,眼睛也呛出水珠。

    代繁看不过去,抢走半眉的筷子,轰他走人,又给艺学小大人下了几片。

    灵筠却将代繁加满的小碗送给尉官,“吃嘛。”

    顾西章不推辞,随手把墨竹和三言两语却教她看了许久的短笺一齐塞进风炉火烧,吃着代繁烫、艺学送的肉食,喊半眉“烧水泡茶。”

    茶足饭饱,小人上下眼皮直打架。代繁寻思她给艺学小大人送回府,顾西章近水楼台抄搂起昏昏欲睡的小人,“去拿外氅来。”

    迷糊间,灵筠堪堪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没看清光色,从木樨香中认定抱她的是尉官,喃喃叫一声“尉官”,便把脑袋顺到热乎乎的颈窝,彻底睡过去。

    天寒,往锣锅巷的一路灯火渐渐熄灭,到数日前发火事命案的刘氏案场,夜深了。

    狼藉案场两组杂役戍守,顾寺丞骑马披氅而来,刘浑儿举起酒葫芦,散漫地向寺丞歪脖致意。

    顾西章扔给他一吊钱,“独乐不如众乐,带弟兄们喝酒去吧。”刘浑儿未作表示,杂役们先哄闹,她按下手,说“小声些,街坊邻居都睡了。”

    实际这周遭已经没什么人住,不过杂役们依言收了声,也放轻脚步。

    众人散去,氅内怀中有了动静。

    小艺学暗中摸索半晌,终于从系带的襟口钻出脑袋,眼望火把照亮的废墟,竟是瞬间从梦中清醒,惊喜道“还在”

    她挣扎着要出来,顾西章解开系扣,但将大氅裹紧小人,“风冷。”

    灵筠却拍着马脖只说“我要下去”。

    “不急。”顾西章捋弄了几下小人头发,等适应凉风,抱她跳下马。

    灵筠后脚没沾地便爬上废墟,接着昨日被尉官打断的地方继续翻。她早上有阵子甩开代繁来过这里,只是站着好多凶蛮杂役,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人显是知道要找何物,也知道着落在哪儿。顾西章暗自叹气,没来由地想也不知那一锅羊汤能否换来几个问题。

    禹温故身份存疑,木讷和机敏并存。她有心把小艺学与诡怪之事撇清,同时将她摘出火事案,于是早上有意敲打那使役。

    至于案子,她梳理脉络,又走访一日,发现不难,甚至业已有眉目。

    先前府衙忌惮艺学在其中不知是什么变数,怯于深查细纠,唯恐查下去发现是小儿只差明说罪魁祸首是第五艺学顽皮,不慎引起火势,将来不好收场,也难向临安皇城交代再怎样,第五艺学还担着一层宫里贵人出身的传说。

    不,现下不能再以“传说”论之。

    顾西章缓缓揉着额角,墨竹信证实了第五灵筠的身份。她是出生便流出宫的天家子,是阿长的妹妹。

    墨竹乃临安长公主的标识,见墨竹如见禁军都指挥使令。

    阿长着顾西章元旦赴大朝会时,护送第五艺学一同去临安,但要机密。

    懵然无知的小艺学仍拿着不知哪儿捡来的树枝翻瓦砾,天空忽然飘起雨沫来,艺学动作却越来越轻慢,后来干脆扔掉树枝,拿手翻。

    “那天也下了雨。”

    “是么。”

    “那天风很大,还好零零洒洒下小雨,才没有波及更多人家。”灵筠似是自言自语,也不管尉官是否回应,搬开一片碎瓦,从下面摸出一样东西握在掌心,吸了吸冻红的鼻,说,“找到了。”

    顾西章展开手臂,弯腰把小人围在大氅,“找到了就好,我送艺学回府。”

    她其实没想看艺学找到了何物,因为那东西能被小人攥在手心,便实在的小,薄薄一片,和铜板一般。

    但小人主动摊开手,正是一枚铜板。应是前些年的旧制钱币,看来存了许久,方孔四周的字迹俱已被铜锈覆盖。

    天太晚了,小人找到东西,精神明显懈惫,窝在怀里东倒西歪。

    顾西章扶着她一路疾驰,转眼到艺学府,两名媪妇抱着汤婆子等在台阶前,一见艺学,险些没跪下去,“小祖宗哎”

    灵筠不理她们,扯尉官的衣袖,“尉官也一起来么,我吃了尉官的羊汤唔,还有羊肉,羊骨,白菜,芽菜,白菌,羊肉,羊肉,羊肉,羊肉,哦还有茶可以回答好多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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