雫想了想,先把鞋脱了,光着脚踩到人家的榻榻米上,手扶着墙,慢慢走向室内。
因为有个优秀的女主人,这个家里总是收拾得那么的干净整齐,井然有序榻榻米上不见一点污渍,喝茶小几与茶柜齐头并进,净手手帕叠得四四方方,茶壶盘里总是摆着五个茶杯。
就算前些天被外人们来来回回转了一圈,那股子有底蕴的大家族才能传承下来的优雅也未能受到丝毫损害,仿佛只是暂时被放空,屋主人总还会回来的。
雫走到小几边,学着富岳的样子坐下来,一抬头正好能看到游廊下的鱼池。被富岳惯坏了的胖锦鲤们挨了几天饿,这会儿一听到有脚步声,纷纷浮到水面,争先恐后地举着嘴儿等待被投喂。
长期无人居住的话,这片住宅区早晚会被拆掉,鱼池不可能保留下来,该怎么处理这群胖鱼是眼下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凭借还算牢固的记忆,雫一举一动模仿着富岳,学他在坐下来后习惯性地伸手向身侧小几边的矮柜,打开第二个抽屉,取出装饵食的小盒子
盒子里的饵食已经用掉了一半,雫想着这些胖鱼马上就要过上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可悲日子了,于是把饵食一股脑全倒进鱼池里。
一时间,鱼嘴撩水抢鱼食的声音传开好远。
雫把空掉的盒子再塞回矮柜里,顺便把旁边有拆开痕迹但看起来完好无缺的饵食盒拿在手里掂了掂,不轻不重,只比寻常的饵食盒重一点,让人好奇里面放的会是什么。
但雫没去动它,直接把盒子塞进口袋里,继续托腮看鱼。
饵食被抢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的胖锦鲤们不晓得前面等着它们的会是怎样的悲惨命运,只知道追求眼下的吃饱喝足,然后悠哉悠哉沉了底。
水面顿时清净下来,只能看到细雨落下时不断激荡开的层层涟漪。
雫抱着膝盖,数着涟漪,在檐下坐了好久好久。雨滴坠落进池水的声音太催眠了,她倚着游廊立柱,有那么一阵甚至有点犯困,半睡半醒间,感觉走廊上又响起了那些熟悉的脚步声。
可惜她此时鼻腔里只能嗅到落雨与鱼池混合后令人厌烦的淡淡腥味,所有那些让她怀念的气息就算借住困意,也找不回来了。
雫又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她站在空荡荡的街上,突然想去一个地方,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独自找到。
好在宇智波驻地内街道分布整齐划一,雫也就多绕了三条半街,便找到了止水曾无数次进出的家门。
如果说富岳家的变化不大,好像屋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那么止水家就是一点有人曾居住过的烟火气都没有了。本来他的东西就不多,现在更少了,就连院中树上的鸟窝里也空了。
曾经总在树上紧挨着,聒噪个没完没了的乌鸦们因为缺了饲主的悉心照料,早就飞走了。只剩了一个爪上涂了块红颜料的小傻子还久久站在枝头,淋着雨吹着风,羽毛濡湿,没精打采地瞧了雫两眼。
猫跟鸟水火不容。
她家的院子已经为了爱心和义务,养着大半个木叶的猫了,她可不想再多养这么一个玩意儿,连连挥手要小红爪走“趁着还有力气飞,赶紧走吧,留下来会饿死的哦。”
小红爪用黑不溜秋的小眼睛瞅着她,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扑棱棱几下翅膀,钻回了自己的鸟窝,不再搭理她了。
雫很无奈,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临走前解下了院中仅剩的一点有存在感的东西树枝上挂着小桔灯。
她不知道该不该去看望一下佐助。他肯定有很多话想问,而雫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被他看出点什么。毕竟他哥在他这个年纪就聪明得过分,她那时起就不敢轻易当着他哥的面撒谎了。
事发后,雫只在离开木叶去见师父前,在隔着长街与佐助对视了一眼。他脸色苍白,曾经活泼骄傲的少年气被生生隐了下去,他的目光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却没有沾染半分生气。
只有迷茫,只有恨意。
他肯定会恨他哥,因为这正是他哥想要的结果。雫猜,这会儿估计他连她也一起恨上了。
雫想走过去,一步迈出,佐助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不过就算他再不想见到她,雫也得去找他聊一次,起码得跟他商量一下那满池子的胖锦鲤该怎么安排。
雫放下警戒线,走出空无一人的宇智波驻地,一抬头正好对上卡卡西无时无刻不懒洋洋半眯着的眼睛。
“哟,”他主动打招呼,“怎么不打伞”
雫扫了他被雨水淋得湿哒哒、软趴趴的刘海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习惯了嘛。”卡卡西耸耸肩,等她走过来然后一起并肩继续走,“想吃什么我请客。”
雫却少见地不想占他便宜了“难得有机会,我请你吧。”
卡卡西在短暂的吃惊后,十分欣慰地伸手撸她头毛“你长大了。”
雫“你手不想要了。”
他们两个甚至没有商量,就那么一路并肩走着,默契地来到一乐,默契地点了同样的盐味拉面,默契地掏出顺路买的柠檬加冰汽水,默契地咂咂嘴。
这会儿不是饭点还下着雨,路上行人都很少,店里更是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一乐大叔跟他们寒暄过后去后厨收拾去了。
卡卡西不着急吃,筷尖时不时戳戳鸣门卷和鱼丸,歪头跟雫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还想加入暗部吗”
雫忙着嗦面,含含混混地回答他“想有什么用你同意吗”
出乎意料的,卡卡西点了头“嗯,这次我同意了。”
听到他这句话,雫顿时错愕地忘记了面条正卷在筷子上等待被吃。一时间,她吃了不是,放下也不是,就那么愣愣地抓着筷子去看卡卡西,最后憋出一句话“你长大了。”
卡卡西“”
他差点忍不住把这得寸进尺的小王八蛋的脑袋按进面汤里。
雫却低着头笑起来,慢条斯理地把卷好的面条翻转回碗里“我明白你的意思哦。”
他估计是知道了她从三代目那儿拿走了鼬的通缉令,害怕她冲动上头追出去,想让她加入暗部,然后再搞事也是在他眼皮底下搞事。
可是雫会拿走那张通缉令,只是因为那张照片拍得不错,她有点喜欢,想拿回去收藏。而且,关于接下来做什么,她已经有些想法了。
“我现在不想加入暗部了。”她当初想申请加入,也只是因为鼬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而她不想他在暗部受欺负,“我也不想做忍者了。”
“啊”
卡卡西还以为最后一句他是淋雨太多,耳朵进水听错了,“你刚刚说了什么不符合人设的话吗”
雫不答话,爽快地吞了面,放下碗筷双手合十,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多谢款待”,这才一边抄钱包一边跟卡卡西说着“我想去做些别的事。”
卡卡西神经一绷“例如说”
例如说去做那些止水做不到的事。雫心中如此想着,却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例如说,跟着我的理想走。”
卡卡西还是头一次听到“理想”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时感慨万千,没着急问她理想是什么“原来你也有理想啊。”
“是啊,”雫笑着垂下眼眸,“谁还没个理想呢”
一张大钞压在碗底,她推开座椅起身,准备先走一步。
而卡卡西就这么静静看着,直到她转身撩起了半截门帘,差一步踏出店门,他才开口说“你长大了。”
雫情不自禁地回头,这个向来双眼无神的白毛难得正经地抬起眼皮,隔着半张面罩也能看出他温和宽慰的笑容,“我相信你。”
不管你的理想是什么。
不管你不做忍者了,是想去做什么。
我都相信你。
雫在片刻的怔愣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笑起来“这正是我需要的啊。”
说完,她上前抱了抱这个亦兄亦友、也不畏艰苦地做了几年“老父亲”的青年,埋首在他颈肩时居然有想哭的冲动。
卡卡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最后放开她时还是习惯性损了一句“不过求求你,为了我们所有人着想,你的理想千万别是想成为火影啊。”
“”
谢是谢他,但该打的架,还是避免不了的。
*** ***
在这个天色阴沉,细雨缠绵的八月末,雫最后去了入夏以来常去的那个湖边。
湖边的半截栈桥被蒙了一层晶莹细密的水珠,脚踩上去有些湿滑。
雫小心翼翼地坐到栈桥边缘,穿着鞋的脚泡进凉凉的湖水中,然后将目光放远,去寻找湖中心的那朵莲。
秋天还未开始崭露头角,红了大半个夏天的莲便已经落尽了最后一片枯萎的花瓣。
世界何其凋零。
面对着眼前依然天高水阔的景色,雫向这冷漠无情的世界展开手臂,敞开怀抱,不奢望获得温柔的回答,只是祈愿能有沉默的风经过,带给她片刻的清醒与安宁。
可惜她控制不了风,也控制不了时间,更对命运束手无策谁知道秋天又是否会带来更加悲伤的故事呢
当风迎面吹来时,雫望着水面上散碎漂散的莲瓣,隔空展开手掌,又慢慢合拢握拳。
抓不住未来。
抓不住的风。
而万般无奈间,夏天、她的夏天,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路途遥遥。
至今仍有所祈求的,只是一个时间充足的明天。
衷心祝愿,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