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得令,伸手去抱,秦绎静默看着,却看到侍卫笨拙的动作时,蓦然忍无可忍地爆发一声怒吼
“你压着他头发了”
侍卫吓得一哆嗦,秦绎吼完,周遭一片寂静。
秦绎双目发红,像一头暴怒又找不到发泄口的狮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毫无缘由的怒气和焦躁从何而来。
半晌,秦绎走到慕子翎身边,手指微微发颤。他想替慕子翎把压住的头发理一理,却又想起方才他嘶哑的那声“滚开。”
挣扎片刻,秦绎还是用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害怕被推开的忐忑。
他看着慕子翎被别人抱着离开的背影,秦绎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脸上是一种疲惫而落寞的神色。
慕子翎昏迷了一天半才醒来,秦绎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卧榻上。
只不过给慕子翎盖被子时,秦绎突然看见了慕子翎脚踝上磨烂的一层皮肉
还是不久前他囚禁慕子翎时留下的。
秦绎呼吸微微顿了一下,极轻地把被子笼在慕子翎的腿上,然后沉默不语地出去了。
慕子翎醒来时,秦绎正静静守在他床边。
“你的心上人呢”
两人相顾无言,倒是慕子翎先咧嘴笑了一下,像看一个早已知道结果的笑话一般,冷嘲问“你找着慕怀安了么”
然而秦绎却意外的平静,他只注视着慕子翎,轻声问“是不是你。”
“当初在江州与我相遇的,是不是你”
慕子翎眼中浮起一种轻蔑的神色,答道“是。”
“怎么,你要后悔当初救我了么”
“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些食魂小蛇咬散慕怀安的魂魄,你就再也不可能拼回来。”
慕子翎面带挑衅地看着秦绎,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一丝哀痛懊悔的意思,但却奇异地没有成功。
秦绎的神色是一种悬刀终于落下了的惨然,透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绝望和无措。
良久,他抬起头,望着斜上方的虚无空气,极轻地“哈”的轻笑了一声。
“世事无常”
他眼眶发红,像在忍住什么哽咽的低音,反复抬头眨着眼,又哑声笑着喃喃“世事无常”
“难怪我觉得你那样熟悉”
他注视着慕子翎“你的一举手一投足,分明不是他,却和他那么像原来,弄错的人一直是我”
可笑少年时许下的誓言,继承王位时对着父王棺椁在心中默念过的训诫,所谓的“一生只爱一个人”
可是到头来,伤他所爱之人最深的,竟然还是他自己
那一刻秦绎只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哀和无力,来自不可捉摸的命运和偏要戏耍他的人间。
慕子翎看着这个在黑暗中蓦然像被什么无形的打击击中的少年君王,竟意外的平静。
良久,只等到秦绎终于从那打击中缓缓回过神来时,他才慢慢将目光温和地放到慕子翎身上。
秦绎整理好思路,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慕子翎说
“凤凰儿,孤,终于找到你了。”
“我有一桩事,要同你讲。”
慕子翎满头白发,他早已在这场磋磨中耗尽了对秦绎的全部热情,剩下的只剩下疲倦和心灰意冷。
但是,尽管如此,在静默的长夜里听秦绎略带着隐忍的声线,将那些误会和难以想象的阴差阳错一点一点讲出来时,慕子翎还是蓦然静住了好久。
“你听清楚了吗”
秦绎的声线已经微微颤抖,讲到最后,他几乎无颜再继续讲下去“凤凰儿,对不起,孤做错了事但孤没有想到会如此。孤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那样的喜欢你啊”
然而慕子翎听了他的话,竟全身都轻颤起来,而后爆发出一阵根本压抑不住的大笑
他笑得不住哆嗦,眼泪都控制不住淌出来。
慕子翎感觉好像听了一场荒谬至极的笑话,不知是该笑他自己,还是笑这无常诡变的世事。
“一念之差”
他笑着哽咽道“一念之差当初若我没有当那枚玉佩,若我没有嘴馋要吃那两个从未见过的糖串我就不会这样期待又毫无指望地等这么多年”
“秦绎”
他说“秦绎啊秦绎”
秦绎看着他泪水淌了满脸,抽噎得全身都在哆嗦,想他求而不得那么久的东西,原来从一开始,就本应握在他的手中。
“别哭了”
秦绎好像一个做错了事,不知再该如何是好的孩子。
他看见慕子翎身下的白发都被眼泪沾到了一起,便轻轻凑到慕子翎颊边,想用衣袖给他擦一擦泪水。
“那你呢。”
然而慕子翎躲开了,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喜欢的是谁呢”
“我么”
慕子翎迎着秦绎的目光,笑了一下,不明意味的,说“你喜欢的,是你记忆中的我,还是慕怀安假扮的我”
秦绎被问住了,怔怔看着慕子翎“你就是你,难不成还分很多个你么”
“那为何我从前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感觉出喜欢我”
“”
秦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有的,他想说,我在数个瞬间从你的脸上看到了当初初逢时那小少年的影子,只是
“我喜欢你。”
秦绎说“我一直都喜欢的是你。我会把从前亏欠过你的,委屈过你的,全部都一一补给你我带你去看浣湖江的”
“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然而慕子翎打断他,有些悲悯地注视着他,漠然说“我等了你太久,秦绎,我倦了。不想再见到你。”
他扭头看着已经完全僵住了的秦绎,却还是将要说的话全部说完
“秦绎,我现在很看不起当初喜欢过你的我自己。”
秦绎坐在那里,静静听着这句话,在刹那间,他好似失聪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直响的幻音。
他手脚僵硬,心脏处传来绵绵密密的疼,许久秦绎才反应过来
他那是被无尽的绝望与无措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