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守云燕的规矩,那么生在云燕长在云燕的人,也不免太倒霉了些。

    “原来如此。”

    秦绎轻轻叹息了一声,“那慕子翎”

    “公子隐自有他自己的因果。”

    云隐道“他杀孽太多,福报本就浅薄。”

    秦绎默然,云隐观察着他的神色,迟疑道“王上是否于心不忍”

    未等秦绎回答,他就接着道“那么,王上替他圆一圆心愿吧。”

    “倘若公子隐有什么未竞之愿,王上替他实现了,再行换舍之法。他的命,前几日本就依靠王上才救治回来,如此一来,对他也算公平。”

    秦绎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是行这样以命换命的邪术

    可是他亏欠那少年的又太多。当初的一念之差,没有直接带他离开云燕,多年来未宣之于口的情愫,就这样在天人之隔中彻底断绝了。

    这种愧疚与懊悔几乎折磨得他日夜难以安眠于塌。

    “好。”

    秦绎极缓点头,闭了闭眼“孤会考虑的。如果做下这天谴之事,能够弥补孤对他亏欠之万一,孤也愿意。”

    终归人总是充满着遗憾。

    而关于那江州初遇的遗憾,则是秦绎此生最难跨过的意难平。他想不到有什么能比那更叫他辗转反侧,夙夜忧叹的了。

    他实在想要弥补那个和他错过的少年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慕子翎站在廊檐下透气的时候,一个穿着道袍的人从他院门外经过。

    他余光里偶然瞥到,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觉得有些眼熟。

    “去看看。”

    他随脚踹了一个跪在身边的阴魂一下,令它跟过去瞧瞧。

    那阴魂被打的又瘸又跛,单脚跳着朝院外蹦去,却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秦绎堵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

    他今日穿着常服,没有铠甲,暗红的云纹龙服袖口和领子都用金线缀着边儿。

    看上去低调奢华,贵气得不动声色。

    慕子翎瞥过一眼那触碰到秦绎龙气,就尖叫着不住后退躲藏的阴魂,漠漠道

    “没什么事。寻了些玩意,打发时间。”

    秦绎看了一眼他散在脚边、摆了一地的阴符

    分明是又寻了什么折磨鬼的法子在胡作非为了。

    秦绎瞧不见的是,此时正是日头正盛的晌午,慕子翎的小院内却四拜九叩地跪了一地阴魂厉鬼,每一张惨白的脸上都是扭曲痛苦的。

    它们背上被慕子翎点了鲜血,动弹不得,好似有万钧压顶,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得慕子翎不满意,又弄出一个新的折磨方法。

    “有些东西不老实,前几日见我垂死,竟什么念头都敢起。此番让他们长长记性罢了。”

    慕子翎站在廊檐的阴影下,无趣地瞧着院内的一地黄土,淡声说。

    他穿回了那一身素色的白袍,身形单薄清瘦,有一种大病初愈的弱气,狭长上挑的眉目间却透着与艳丽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和冷冽。

    “哦它们想反噬你”

    秦绎问。

    饲降头的人都是与虎共枕,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些阴邪之物,贪婪而凶狠,当饲养者能够镇住它们时,它们就是指哪儿打哪儿的锋利爪牙;可一旦它们发觉主人的虚弱了,便会趁虚而入,趁机反噬。

    之前慕子翎遭到暗算,一时昏迷,他手下就有厉鬼蠢蠢欲动,在他的周身不住徘徊。

    倘若不是阿朱和秦绎的龙气一直守在周围,恐怕他早就被这些脏东西吞咽入腹了。

    “那是该罚一罚它们。”

    秦绎漫不经心说。

    慕子翎抬脚,漠然地朝一处碾去,那地上跪着的阴魂登时被踩住了头,整张脸都磕进了地里,腐烂的躯干剧烈战栗,却一挣也不敢挣。

    “你为什么长得这么丑”

    慕子翎冷然问“我真讨厌你的脸。”

    而后他脚尖微微勾起那厉鬼的肩膀,将它踢得翻了个边儿,那厉鬼脸上鲜血淋漓,整张面皮都被慕子翎踩进土中撕掉了

    阴魂无声哆嗦,不明白自己突然哪里惹怒了慕子翎,却一句话也不敢出声,四肢着地地爬过来,又替慕子翎清掉他白靴上揍自己时刚才沾到的灰尘。

    “你刚才抬头看我的角度,真像慕怀安。”

    慕子翎俯视着跪在脚边的阴魂,漠然说。

    秦绎“”

    “好了,你放过它们,也让自己歇一歇吧。”

    秦绎无可奈何说。

    他瞧着慕子翎心口前渗出衣物的淡淡血迹,实在不明白慕子翎这种自己大病初愈,便立刻开始折磨别人的愿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几日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秦绎问“两个地方的创口都没有再裂开罢”

    慕子翎心口被小鬼穿身而过那个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腐肉,只能每日剜掉一点,等时间久了自己慢慢愈合。

    秦绎将慕子翎拉进屋内,房门关好,道

    “今日的创口腐肉清理过了没有我来替你清一清。”

    门一关,房内的光线就一下子暗了下来。

    慕子翎方才在众鬼面前恣意放肆,居高临下至极,现在一进了屋,和秦绎单独相处,他的神色间却有了种微妙的变化。

    秦绎熟稔地解他衣带,慕子翎却倏然捉住了他的手。

    “怎么”

    秦绎抬头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略显苍白的绝色容貌。

    慕子翎微不可微地摇了一下头,低低道“你出去。”

    秦绎一勾唇角“为什么”

    慕子翎并不答话,事实上,从那天夜里的独处之后,慕子翎对秦绎的态度就有了种不太明显,但从个微细节中可以察觉的变化。

    他现在几乎不怎么讥讽秦绎了,也很少再故意说一些话刺激他。

    难得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一日日变得越来越沉默。

    慕子翎推开秦绎的手,转身就想离开秦绎将他逼在木门上的这个狭小空间,却未走出几步,就突然被秦绎拉住了手。

    “元宵喜欢吃吗”

    秦绎轻声问。

    慕子翎微微一僵。

    他拉着慕子翎的手腕,略微使劲拽了他一下,就猛地把慕子翎整个人都拽到了怀里。

    慕子翎顿时全身都僵硬了。

    他的脸颊贴在秦绎的胸口,用来点缀衣领的金线扎在他的脸上,秦绎的手还放在他的腰间。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够感受到秦绎掌心下传来的微微热度。

    明明只是温热的体温,慕子翎却感觉仿佛烫极了。

    这似乎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拥抱。

    不带强迫和暴力,镇压和反抗,只是简简单单地身体贴在一起,互相呼吸着彼此身上的味道。

    慕子翎的乌发间是冷清的白山茶香,秦绎之前从未注意到过,此番闻到,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你喜欢这个味道”

    他的下颌抵在慕子翎的发顶,问。

    慕子翎没有回答,他被秦绎搂在怀里,耳边异常清楚地听见了秦绎心脏的跳动声。

    “扑通、扑通。”

    异常有力强烈的声音,每一下,都好像砸在了他的耳膜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心跳的声音,还是没有变。

    只是那颗心并非为他而跳动而已。

    “我告诉过你。”

    慕子翎极低地轻声说“在梁成王宫的时候,我说过我喜欢你们梁成的白山茶花。”

    当时秦绎怎么说的

    还说待来年令人种一些,给他送过来。

    只是他现在似乎又忘记了。

    慕子翎垂着眼,没吭声。

    静静搂了一会儿后,秦绎将慕子翎带到桌椅边,让他坐下了,自己亲自动手给他清创口。

    他先以唇在慕子翎额角亲了亲,非常轻柔的,好像安慰他不要怕疼一样,然后才说

    “我开始了”

    慕子翎没有特别明显的表示,但他不说话,即是默许。

    秦绎的唇热热的,有点柔软。

    他有些出神地想。

    慕子翎安静而沉默地看着秦绎,秦绎偶而一抬头时,能看到慕子翎薄而色泽浅淡的唇,和他漆黑眼瞳下的那颗朱砂痣。

    秦绎想到自己即将对这个人做的事,而他此时还什么都不知道,心中越发充满一种奇异的酸胀负罪滋味。

    于是动作也相应得变得越来越轻,好似在对待一件极其珍惜的易碎品般轻柔。

    在动手之前,尽最大的可能对他好罢。

    他为了补偿慕怀安,即将又要欠慕子翎一些。

    但是他别无选择。

    慕子翎看着秦绎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温和神色与眼眸,微微抿紧了唇。

    是的,这个人身上仍然停有曾给予过他光芒与救赎的少年的影子。

    温柔的秦绎在慕子翎眼中逐渐与八年前的他身形重合,他的低首敛眉,都熟悉而似曾相识。

    慕子翎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深海中旋涡缠住了脚踝。那漩涡纠缠着他,越来越紧,不断拖着往下拉去。

    他明知危险不可沉溺,却依然无法逃脱。

    “方才我看到有道士从院外路过。”

    慕子翎看着秦绎的动作,随口问“他是谁怎么在这里。”

    秦绎手指略微地停顿了一下,却随即不动声色说

    “化斋来的罢。”

    “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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