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了自己的手太凉,怕冰到程彦,收回了手,淡淡笑道“不过小翁主不用担心,天子如此对我,一是因为我是谢家人。”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轻轻一笑,眼底便带了几分嘲弄之意“天命在谢不在李,凌虚子的这句话,天子还是听进了心。若不然,天子未必会对我下手。”

    听李斯年这般说,程彦越发难受,道“你这个样子了,还为舅舅说甚么话”

    “天命之说,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你我都明白。”

    程彦心中酸楚。

    舅舅要除去李斯年,是因为李斯年在身边的她,如虎添翼,舅舅忌惮她的势力越发强大,如今想着法子剪除她的羽翼。

    朝中她安排的人备受排挤,逐渐被舅舅的人架空,过了明年二月,母亲会再度对北狄用兵,按照往常的惯例,军饷军粮便要开始调动了,可是直到今日,她也没听大司农提起军饷的事情。

    种种事件表明,舅舅是铁了心要削弱她的势力,要李斯年死,不过是舅舅剪去她羽翼的其中之一罢了。

    程彦声音悲凉,李斯年笑了笑,宽慰她道“你是天子最为疼爱的小翁主,他纵然将你的人全部去了,也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你无需担心他会对你下手。”

    “等你不能再威胁皇权的时候,他或许会比往日更为疼爱你,你仍是金尊玉贵的安宁小翁主。”

    “舅舅或许顾念亲情,不会对我下手,可是世家朝臣呢”

    程彦拧眉,道“我得罪之人不计其数,我一旦失势,你觉得他们会让我活在这个世上吗”

    “若只是如此,那也就罢了,他们不仅容不下我,更容不下舅舅。你莫要忘了,舅舅是如何继承皇位的。”

    如今的世家,哪一个不想代天子而代之

    舅舅仁弱,当初是靠母亲上的位,一旦她与母亲失势,舅舅便很难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

    北狄虎视眈眈,世家们若再起波澜,大夏百年基业,怕是要断送在舅舅手里。

    程彦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她起身,给李斯年倒了一杯茶。

    李斯年双手捧着茶,碧色的茶水中映着他微闪的眸光。

    “小翁主准备如何做”

    李斯年轻啜一口茶,抬眉问程彦。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程彦回答得很是果决。

    看着李斯年整个人陷在榻上的病弱身体,程彦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掉的。”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看我心中的大夏,我不允许你半路便丢下我一个人。”

    李斯年眉头微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质的杯子,问道“小翁主要去找天子”

    程彦颔首“不错。”

    “我去问他要解药,也与他说一说,这天下大势。”

    李斯年眸光轻闪,又问“若没有我的这宗事,小翁主还要对天子的所作所为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程彦微怔,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会多久呢

    她也不知道。

    她从来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掌握着世人的生杀大权的天子,可是她的亲舅舅,抱着她长大,哄着她入睡,一路陪她走过风风雨雨的舅舅,若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她怎会与他分庭抗衡

    她那么那么敬爱他,甚至远超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敬重。

    程彦垂眸,久久没有说话。

    李斯年便放下了茶杯,偏过头,去看程彦敛着的眼睑,轻笑着问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小翁主是为了我,才与天子对峙的”

    面前少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是收到了惊吓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转到一旁,粉嫩的唇角动了动,小声说着才不是的话。

    可惜那声音太弱,委实让人难以放在心上。

    李斯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的小翁主如此,他近日受的罪,才不算白受。

    天子的毒委实霸道,他不过几日没有去解,便攻到了心肺上,他丝毫不怀疑,若程彦今日再不过来,自己或许便见不到后日的太阳了。

    还好,程彦今日来了。

    带着对他的关心来的。

    李斯年伸出手,轻轻捧起程彦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

    “我很欢喜。”

    因为在病中,李斯年的声音微哑,不复往日的清润,然而虽然有些沙哑,可此时他的话,却像是在蜜水里浸泡过的一般,酥软了程彦无处安放的心。

    程彦眨了眨眼,眼前是李斯年过于清澈,清楚地映着她的模样的眸光。

    窗外有风穿过竹林,竹林沙沙作响。

    和着竹林萧萧,程彦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李斯年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近在咫尺间,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她的脸上,像是羽毛一般拂过她的心口。

    略有些痒。

    屋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彦突然一把推开面前的李斯年,往外面跑去。

    李斯年被她陡然间的动作一激,趴在榻上不住地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让程彦停住了脚步。

    程彦背对着李斯年,想回头去看看李斯年的病情,又有些不敢回头,手指搅着帕子,干巴巴道“你没事吧”

    李斯年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摸到自己刚才没有喝完的茶,略喝了一口茶,方觉得自己好了一点,声音弱弱的“无事。”

    无事才是怪事。

    他本以为,后面的事情便顺水推舟了,哪曾想,他的小翁主,还是不曾开窍。

    又或者说,开窍了,只是不知道,那种惶恐不安心脏乱跳的情绪叫做什么,才会一把推开他,躲了起来。

    “你没事就好。”

    站在门口的程彦松了一口气,道“我去问舅舅要解药,你等我回来。”

    说完话,她不等李斯年答话,便飞快跑出了竹屋,仿佛竹屋里住的不是李斯年,而是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吞噬的修罗恶魔一般。

    李斯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轻笑,慢慢躺回了榻上。

    他终究还是明白了他的小翁主的心。

    尽管这个明白,让他付出的代价有些大。

    李斯年眉头微蹙,又呕出一口鲜血。

    李泓对他实在舍得,竟给他用了天家从不外传的千机引。

    千机引杀人于无形,且让人找不出任何病因,找不出病因,自然无从用药,是传闻中无药可解的剧毒。

    他虽然通晓百家,极善于用医用毒,可也不曾配出千机引的解药,只调弄了熏香,用熏香压制着体内的毒素。

    近日天子加大了千机引的剂量,他的熏香便有些支持不住了,而今让程彦知晓天子对他用毒的事情,不仅仅是逼程彦做出选择,其另一个原因,是委实担心自己的身体。

    李斯年擦去嘴角的血迹,点燃一旁的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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