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修在旁边,故而池里的荷叶不曾凋零,仍是碧绿一片,甚至还隐藏着一两朵刚刚盛开的莲花。

    几只白鹤舒展双翅,或在莲池里起舞,或互相梳理着羽毛。

    程彦心中暗叹。

    到底是供奉着老子的三清殿,景致与皇城的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皇城里处处繁华,金碧辉煌,来往宫女内侍脚步匆匆,而这里,道童天真,仙鹤悠然,完全没有世俗的侵扰,恍若九天之上的仙境一般。

    正这般想着,程彦突然听到内侍尖细的喝骂声“哪里来的死瘸子,这么不长眼,敢挡你爷爷的路”

    程彦微微蹙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竹林清幽,少年身着浅水色的衣裳坐在轮椅上,如误入凡尘渡劫的谪仙一般。

    偏满脸怒容的内侍打破了这如画一般的景致。

    内侍一脚踹在少年的轮椅上,少年从轮椅上摔下来,撞在一旁的石头上,额间瞬间便见了血。

    殷红的血蜿蜒流下,越发衬得他肌肤苍白,乌发漆黑,不胜可怜。

    莲池旁的仙鹤听到竹林中的动静,飞了过来,在少年身边扑腾着双翅,似乎颇为担心少年的伤势。

    内侍原本想再踹少年一脚,因仙鹤的到来无处下脚,只立在旁边辱骂着。

    程彦心头小鹿突跳这般好看的脸,若是破相了可怎么办

    程彦忙上前解围。

    内侍见程彦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换了一副谄媚面孔。

    紫苏扔给内侍半锭银子,道“没你的事了。”

    内侍忙不迭谢过,提着装着经书的盒子快步离开竹林。

    李夜城上前扶起少年。

    少年坐回轮椅,衣裳上沾了雪花与泥土,面上的血仍在流,可饶是如此,他仍是好看的,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凌虐感。

    少年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青色帕子,擦着额角上的血迹,轻声道“多谢贵人。”

    程彦道“道士不受宫廷管束,你家中若有人在,大可出宫去,没必要留在这里受人欺负。”

    三清殿的道爷道童虽然超脱,可架不住皇城里尽是一些捧高踩低的宫人,少年是个瘸子,便天然遭人轻视,偏又生了张过分好看的脸,引人嫉妒,少年身后若没有靠山,可不就整日受人欺负么

    少年笑了笑,将帕子放回袖子,手指安抚似的轻抚白鹤鹤顶,道“我的家人,尽数死在七年前的宫变之中。”

    “我哪儿也去不了。”

    程彦神情有些复杂。

    七年前的宫变,是她撺掇母亲发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少年的灭族仇人。

    甚至少年这么好看却是个瘸子的事情,也是拜她所赐。

    程彦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其实待在这里也挺好,有吃有住,就是有些不长眼的人来添堵,若没那些人,三清殿倒也是个不错的住处。”

    少年浅笑,不置可否,问道“贵人今日来三清殿,可是为了寻找觉非”

    程彦上下打量着少年,道“你就是绝非”

    她还以为知道番薯的,是个上了年龄的道爷,没想到竟这般年少。

    李斯年道“我姓李名斯年,觉非是凌虚子给我取的道号。”

    程彦眉头动了动。

    这是什么名字,都这么难听,还特别有歧义,她把觉非都弄成“绝非”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嫌弃,李斯年又道“诗经大雅有言,於万斯年,受天之祜,故而母亲给我取字斯年。”

    “觉非,觉今是而昨非。”

    清风拂过,李斯年衣袖微动,除夕的烟火在他身后炸开,竹影萧萧,他与红尘俗世的热闹格格不入。

    程彦却只觉心头一颤,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她不大读诗书,听李斯年这般说,才想起他名字由来,於万斯年,受天之祜的大意是上天永远保佑你,而觉今是而昨非,则有反思昨日之过从今走上正途的意思。

    这两个名字虽都是褒义,却有种让人遍体生寒的悲凉。

    他之前究竟做了什么滔天大恶,才会让人给他取这种名字

    李斯年早已习惯了旁人对他名字的猜度,淡然一笑,道“今日莲池的花开了,我便知道有贵人要来,本想在竹林等贵人,却不小心挡了别人的路,受贵人相助,才得以解围。”

    他神色淡淡,丝毫未将刚才受人欺辱的事情放在心上。

    除夕的眼花落在他眼底,他静静看着程彦,道“贵人可是为番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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