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李越, 饶是这位历事四朝,见惯沉浮的肱骨之臣也生怜悯之心。李东阳的胡须颤动,却道“每个人都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即便是您, 也不能例外。”

    朱厚照垂眸不语, 李东阳于是又问道“老臣斗胆, 如能重来一次,您会特赦李越吗”

    朱厚照霍然抬头, 李东阳在他晶亮的目光下, 继续道“老臣再斗胆, 如能重来一次, 您会下令严查, 将开国勋贵一网打尽吗”

    朱厚照的嘴唇微动, 悲哀、郁悼在他眼中交替闪。他似有些坐立难安, 可在短暂的踟蹰后, 他的神色重归于坚定。他又是一笑,如他年幼时一样狡黠灵动, 却又有说不出的苦涩。他说得是“不会。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朕都不会。”

    这早在李东阳预料之中, 他不由慨然长叹“是啊。李越借律法之便, 擅杀将官。无论那些将官是否该杀, 此例绝不可开,否则国法纲纪便成一纸空文。即便他如今身死, 您在圣旨之上,也要有过当罚,有功当赏。开国勋贵兹事体大,牵连甚广,由上至下, 由里到外,都在这利益罗网之中。东官厅新设,在此关键时节,天子权柄虽重,亦难压制群小。只能以李越之死,激起公愤,如此师出有名,上下齐心,方能杀一儆百,既可整肃朝纲,亦能避免风云开阖。”

    朱厚照的双手发颤,他急急道“朕并非一定要他的性命。朕已在大局之下,尽力保全他。”

    时至今日,李东阳岂会看不清朱厚照的谋划,他语重心长道“可您一定要妍皮剥落,显露鬼物真貌。您也一定要维系法统,遵守成宪。而今,邪气尽除,天威已立。权既在手,寰宇可驱。正乃万物生发,大展宏图之时,您岂能在最后之时,因一时之愤而乱大谋。”

    “权既在手,寰宇可驱”朱厚照忽而发声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可这代价,比朕想象得还要大,朕承担不起。李先生,我要受不住了。”

    李东阳吃了一惊,他进殿第一次抬起头来,直视天颜。这位少年天子,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他两颊深陷,双眼中血丝密布,竟是瘦脱了相。如此形貌,与先帝病时如出一辙。

    李东阳心中既忧且痛,他忙道“万岁,您身系苍生望,岂可如此哀毁。您这般不顾及龙体,长期以往,恐生大祸啊”

    朱厚照缓缓阖上眼“朕何尝不知。可是,情由心生,如何自已”

    李东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半晌方凄然道“万岁,您需得克制。万里江山,千钧重担,您必须要克制呐。”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来“先生放心,过一阵就好了,过一阵一切都会好的。这些人的处置,就依先生的意思办吧”

    李东阳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当作何反应。

    君臣二人的这番奏对,只是大案推进的一段小插曲。保国公府、武定侯府、西宁侯府、武安侯府和阳武侯府的罪人填满了牢狱。朱晖、宋恺、郭聪、郑英与薛伦等的家眷,除却七岁以下的小儿、九十以上的老者以及外嫁妇女外,都被羁押在此处。这些衣紫腰黄的贵人,骤逢变故,如从云端坠落地狱。他们几乎是日夜啼哭,闹得此地如阴曹地府一般,尽是鬼哭狼嚎。

    狱卒们十分厌烦,可他们越是殴打,这些人越是叫嚷。杀一儆百,在这群几乎已经疯了的人面前根本不管用。到了最后,狱吏也没法子了,只能数着日子,盼着他们早日处斩。幸好,现下已然是秋日了。很快,三法司就挑了一个良辰吉日。一大早,一辆辆满载死囚的囚车,就缓缓往法场上驶去。

    这些人平素张口仪态,闭口礼节,此刻却贴在栅栏前,神色癫狂地叫嚷“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可没有人搭理他们。外面的平头百姓用嫌恶的目光望着他们,一面拍手叫好,一面骂他们厚颜无耻。押解他们的兵丁亦是毫不留情地用木棍敲打他们,叫他们安分老实。他们被打得哀叫连连,却没有半刻停歇,就这般吵吵嚷嚷到了西市法场。

    此事的监斩官正是曹闵。他见此情景,不由啐道“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本官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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