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听到这震天的鼓声时, 还在喜笑颜开。言官果然都是一串炮仗,一个火星就能炸成这样。他顶着被满门抄斩的风险,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辛苦筹谋总算没有白费,李越这次即便不死, 也要去半条命,再无和他相争之力了。

    他乐呵呵地让下人上了一盅佛手酒和一碟糟鹌鹑, 刘瑾刚刚撕了一点腿子, 吃得满嘴流油时,刘宇就像被鬼撵一样冲进来。刘瑾还在大笑:“我知刘先生是急着向我报喜,可您这跑得也太快了,乌纱帽都歪了,哈哈哈。快坐下,我叫家人去整治一桌酒菜, 咱们好好喝一壶。”

    刘宇急得跺脚:“还喝什么呀,再耽搁下去,您可就要去法场上喝一壶了!”

    刘瑾的酒被惊醒了一半:“你说什么?给事中们不是去击登闻鼓去了吗?”

    刘宇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汗水,他喘着粗气道:“可他们不仅告李越, 还告了您啊。俞泽那个王八蛋,他反水了, 他告诉言官的是,李越图谋刺杀, 而你是为了嫁祸李越, 下手害死了世子!”

    刘瑾的嘴张得同青蛙似得,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却一时没立稳,又一屁股栽了下去, 身后的椅子咕咚一声撞在粉壁上。刘宇忙一个箭步上前来,急急拽住了刘瑾的胳膊,像拔萝卜似得把他拔起来:“刘公,如今可不是发愣的时候,千钧一发,危在旦夕,您倒是想想法子呀!”

    刘公公急急咽了两口唾沫,才勉强定下神来:“替咱家备轿,不是,备马!咱家要立刻入宫去!”

    马很快就备好了,刘瑾在下人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马去,狠狠一夹马肚子,马儿惊叫一声,就像离弦利箭一样射到皇城口。刘公公此时已经被颠得头晕目眩了,下马时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还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也顾不得喘口气,撒腿直跑。

    宫门守卫见此情景都在发笑:“刘太监又挣命去了。”

    宫中,惊魂甫定的戴珊已然被朱厚照差人送出宫去了,朱厚照道:“戴先生既已选好了,就当速速归家享受田园之乐,何必还操心这里的污糟事呢?”

    戴珊急得里衣都湿透了,他道:“万岁容禀,六科给事

    中并非存心冒犯万岁,定是背后有小人挑唆,这才举止失当……”

    朱厚照此刻面上已没有一分惊怒,他静静听戴珊略有些语无伦次地将话说完,这才挥挥手道:“戴先生放心,朕心里有数。”

    有数?戴珊听着不同寻常的温言,反而心惊肉跳,他有心豁出老脸来,赖在这里不走,可公然抗旨也是大罪啊,他心念一动,索性告退,一出武英殿的门,就扭头去内阁衙门。这途中正碰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太监,两人四目相对虽都是火花四溅,但此刻双方都无心纠缠。

    随着戴珊气喘吁吁地去冲进内阁衙门里叫元辅,刘瑾也痛哭流涕地跪在武英殿中喊万岁。

    朱厚照手中正拿着六科廊言官递上的奏疏,刘瑾听着他念道:“伏望奋乾刚,绝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将李越、刘瑾等明正典刑,以回天变,泄神人之愤,潜消乱阶,以保灵长之业【1】。”

    明正典刑?刘瑾也在宫中待多年了,措辞如此激烈的奏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说什么若是不绝私爱,就会惹得上天震怒,祖宗基业动荡,这简直以舆论为利剑,架在万岁的脖子上,逼着他处置人啊。刘瑾在大惊之后,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太了解朱厚照的脾气了,小老虎只能顺毛捋,越是强硬,反而越会激得反弹。

    他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时,就听朱厚照问道:“神人之愤,是指何事?”

    张永在一旁答道:“回禀万岁,这……是钦天监杨源所奏,世子蒙冤被杀,朝中小人横行,已引起了星宿变动,乃是上天震怒的预兆。”

    朱厚照冷笑一声,他霍然起身,一脚将整个御案都踢翻,随着这一声巨响,武英殿内所有人的宫人太监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立刻就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只有刘瑾,膝行到朱厚照脚下,抱着他的腿慷慨陈词:“万岁,奴才真是冤枉的,真是冤枉啊,他们为了构陷李御史和奴才,坏了万岁的大计,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怜世子年纪轻轻居然就那么去了,这些人还要借他的死,来胁迫万岁,奴才实在是……”

    朱厚照低头看向他,他目光就像电一样,仿佛要看透刘瑾的五脏六腑

    :“若朕知晓其中有你的事,你可知下场如何?”

    刘瑾心中瑟缩一下,又鼓起勇气道:“奴才不过是万岁的一条狗,您要杀要罚,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是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啊,若是您今儿应允了六科廊所请,那么日后事无大小,只要您与群臣意见不合,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以天象、以众意威逼您就范。这是以下犯上,这是天大的不敬,他们是想将万乘之尊,变成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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