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裘老大打断了他无谓的解释,“有一个任务,很危险,可如果你完成了,我就收回我的蛊虫,放你自由。”
季丹心猛地抬起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一时间不清楚裘老大是在试探他还是真有这个打算。若说是试探,明明已经没必要了,裘老大认定了他有异心,捏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如果裘老大说的是真话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季丹心想都不敢想。
“呵。”裘老大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心思。毕竟这么多年了,他虽然没有完全将这只小兽驯服,却也对他足够了解。“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明天就是中元节了,我也不想开杀戒。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次的任务,你有没有命回来还难说。如果最终你能带着我要的东西回来见我,算你的造化,我也不会太难为你。”
季丹心愣了愣,明天就是中元节了吗
他沉默片刻,收回了在裘老大面前一贯低服做小的伪装,再抬眼时,目光中仿佛有光掠过“好。无论是什么东西,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它带回来。可是我如果真的活着回来了,您当真放我自由”
“哼。”裘老大眯了眯眼,眼前的幼兽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居然都敢质疑自己的话了。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裘老大没有因为他堪称挑衅的质问而动怒,他没有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了,“滚吧。”
“一言为定。”季丹心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虽然满身狼狈,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推门而出时,屋外已经下起了暴雨。
细细密密的疼痛从膝盖处的骨头里传来,旧伤还是复发了。
胃部也仍在隐隐作痛,身体好像各个零件儿都在叫嚣着要罢工,这样的状态对一个即将要去打一场硬仗的人而言显然有些糟糕,不过季丹心没有因此而感到焦虑,他甚至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裘老大的一番话让他看到了希望。虽说对方只给了他一个口头承诺,但是季丹心在裘老大身边这么多年了,知道他虽然坏事做尽,但至少言而有信。否则一个无德又无信的人,很难带领寒龙帮走到今天的。
他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走回了住所,一间破旧简陋的小屋。原本以他现在的处境,是没有资格拥有单间的,这是他曾经在刀枪剑棍中打拼出来的住所,帮里也一直没有收回。
经过一天的折腾,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不过季丹心没有直接倒床就睡,而是扭亮了床头的小灯,强撑着打了水回来清洗身体。等把自己收拾干净,又默默地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
趁着等泡面的工夫,季丹心在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明黄色的锦囊。
这是裘老大捡到他时出现在他襁褓中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锦囊一面绣一个刀头燕尾的“季”字,另一面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兰花。
这锦囊小巧精致,做工精美,可里面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只有写着他名字的生辰八字和几张似乎是平安符的鬼画符,没什么价值,所以裘老大也没有私吞,这锦囊就一直留在了季丹心身边。
夜雨孤灯下,季丹心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拆开,从中取出了他的生辰八字,指尖在“丹心”二字上抚过。
丹心,这是他父母给他取的名字。
季丹心转头望向窗外,耳垂上的星星耳钉也跟着一闪。
他记得那天也是中元节,也是一个不见星月的夜晚,他在生死关头被顾天师手持止戈剑救下。
那是一把通体碧绿的宝剑,剑身和玉石翡翠一样好看,剑辉比星辉更加璀璨。后来他上网一查才知道,止戈剑还有一个俗名流星剑。相传剑之所及,如同流星划过,星芒闪烁。
确实如此,季丹心怔怔地想。转眼九年过去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晚的场景,像是昏暗天地间突然亮起了一颗星星。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记忆中的男人温和地问。他手持宝剑,光彩夺目的剑芒在他周围萦绕。
年幼的季丹心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到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我我叫丹心,季丹心”
对方沉默有时,就在季丹心不安地抬头仰望他时,顾长修屈膝蹲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轻笑道“是碧血丹心的丹心吗好名字,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成为一个善良正直、坚毅赤诚的人吧。”
小丹心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彼时的他尚且不懂什么是“丹心”,他只是裘老大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爪牙。可男人的话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或许和“狗子”、“柱子”之类的名字不同,有特殊的含义。
于是就那么懵懵懂懂地将男人的话记了下来,一记就是九年。
这九年间季丹心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如果他当时选择了跟着顾天师走,那么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惜他那会儿太小了。
季丹心年幼的世界里没有善与恶、对与错、德与法的概念,这些都没有人教过他。他的生存规则简单粗暴只有一个人的命令是必须遵从的,只有听那人的话才能活命,那个人是裘老大。
所以当顾长修把他交给前来善后的通灵者,而自己又奔赴前线捉鬼后,年幼的小丹心趁着看护者不注意,偷偷溜了回去,回到了裘老大之前说好的集合地点。
他曾经离逃脱地狱只有那么一步之遥,可惜他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怕。何况彼时他总能很好地完成裘老大交代的任务,裘老大对他也不算太差。
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夏日的雨夜,少年独坐在房内,望着锦囊喃喃自语“你们真的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可如果真的对他寄予了那样的期望,又为什么要在他出生后抛下他
季丹心呆坐半晌,自嘲一笑,收好了锦囊,开始吃泡面。
当他终于筋疲力尽地躺回床上时,一翻手机,已经凌晨零点零三分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季丹心听着窗外的疾风骤雨,低声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出生于十八年前的中元节。
据裘老大说,那天夜里天降异象,群星坠落,太行山一带仿佛陷入了极夜。
而他生在这样一个充斥着不祥气息的夜晚,似乎也注定了此后半生的颠沛流离。
“从今往后,你就是成年人了。”黑夜中,少年的喃喃自语淹没在屋外的滂沱大雨中,无人回应。
疲惫至极的少年终于合上了眼,带着对前路未知的迷茫与期待,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