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热这回回复得很快。祈畔跟季来烟早跟她提过,五一两家打算一起出游,让她尽量腾出时间,她知道他们的用意,也确实不再那么忙,越到后半阶段,很多程序已经办完,书也啃掉一大摞,甚至耳朵都要听吐了,除去心态上,她慢慢有了时间上的余裕。
    她回去。
    简单一个字发出去,分量却十分重。
    陆时樾本做好了两种准备,她来,他自然不回去,她不来,他也会说服家里,让他们换个时间,他则飞回去。
    现在她有时间来,他便开始忙活,订酒店,计划路线,去哪儿吃饭,一件件都提前安排妥当。
    他们劳动节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是高数,他原要请假去机场接人,柳佩君知道后十分反对,连说一堆道理要他安心上课,他嘴上答应,其实做好了早退的打算,是以头一回坐在了最后排。
    书本里平常看来熟悉的公式,这会儿看得他眼花缭乱。
    已经上了课,也总有迟到的学生从后门猫着腰钻进来,台上老师说了几遍后懒得重复,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时樾。”这一声压得很低,又十分快。
    陆时樾肩上一重,他下意识回头,见到人,才来得及辨别这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微张着嘴说不出话,视线紧跟出现在眼前的人,看她笑成月牙的眼,看她浅粉色的棒球帽,看她弯腰过来催他往里挪一个位置,他往里退,再看她伏着桌子坐上他方才坐过的地方。
    “你们上的什么课啊,靓仔”
    她几分贫嘴,说着凑过来,垂在肩头的头发落上他的手臂,他恍惚间像是回到高中,回到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那张脸也同从前一样生动、具体,她好奇地翻阅那本高数书,再因看不懂嫌弃地推回给他。
    陆时樾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头一歪偏向她,“机票都改签了”
    祈热摇头,小声回“你先听课,待会儿跟你说。”
    陆时樾翻着书,思绪却没打开。
    上不了十分钟,听着天书的祈热先没了耐心,有气无力地倒在了课桌上,陆时樾见状将书往背包里装,祈热看他一眼,立即会意过来,笑着偷摸起了身。
    陆时樾是第一回逃课,却如祈热一样轻车就熟,可惜,台上的老师抓人也抓得十分熟练,分明没往这边看,也轻松察觉,悠哉悠哉喊他名字,“陆时樾。”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到他们科科优秀的学委跟在一个女孩子后面正要往外跑。
    陆时樾瞬时站直,旁边祈热推了门出去,又转回身,只探进来一颗脑袋。
    班上同学,讲台上的老师,包括门外的祈热,都等着陆时樾一个解释,他却像突然短了路,站着没说出话来。
    祈热知道他不太撒得来谎,伸手抓他胳膊将他往外拉,再朝里面丢下一句“老师,抱歉,我带他逃课”
    理直气壮,班上学生听了笑声一片。
    老师让班长记下黑名单时,光明正大逃了课的两人跑出了教学楼。
    祈热说渴,陆时樾便带她去校门口的大卡司奶茶店,排着队,祈热先看准了单子点,陆时樾站她身后,衬衫擦着她背在身后的包,察觉出震动,他拉开她书包拉链,将她响着的手机掏了出来。
    祈热回头接到手上,“花老师。”
    陆时樾听她隔一会儿回“我我不在梅城。”
    “我知道,邮件我看了,也回复了,明天我保证赶到。”
    “嗯看懂了,跟家里商量过了,可以提前去。”
    “保证,保证明天比您早到机场接人。”
    祈热挂了电话,她接过两杯奶茶,示意陆时樾往外走,边走边说“晚上我就得回去了,明天要去机场接以后带我的教授。”
    她昨天才收到邮件,教授说临时来中国,有机会可以见面,祈热觉得可去可不去,但花自酌此前跟那位教授也有联系,知道那边要给祈热一份提前适应巴黎节奏的工作,自然要她必须到场,跟那位教授当面商量。
    来兰城的票早前就买好,她不想对陆时樾言而无信,也担心月底就要走,只当在出国前来兰城见他最后一面,所以退了票,新买了一早的票过来。
    陆时樾已经从她刚才的话里猜出几分,又听她解释了几句,知道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手里握着奶茶杯,手指紧了又紧,在杯子变形之前,终是松了。
    祈热见他沉默,抓着他往回走,“好不容易来了,肯定要跟兰大合影,你帮我拍”
    陆时樾急忙逼迫自己调整心情,帮她拍了不少照片留念,也记录下两人短暂的相处时间。
    回去是傍晚的飞机,祈热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登了机。在落地兰城时,她就联系过梁碧梧,那边回说一天满课,没空过来,她便按着键盘,把要出国的事情告诉给她,梁碧梧回“你之前发的消息我看了,等你过年回来见吧。”
    祈热来回看几遍,将手机收了起来。她隐隐觉得,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要被她弄丢了。
    回梅城后,日子像安了车轮,加了速地往前滚碾。
    五月初,祈热给未来带她的老师当导游,听他用很不熟练的英语感叹老友记最后一集的播出。
    五月中旬,周六,她如前一年一样,穿着裙子,带上一束花,去见了她想念的人。
    五月二十,十八岁生日,她收到季来烟买来的两盒避孕套,柳佩君也终于将除夕时就想送出去的项链给了她,场面几度尴尬,柳佩君解释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意在保平安,“之前明博广场开业,觉得挺衬你,就买来了。”
    明博广场,祈热再听已能笑出来,甚至笑着朝柳佩君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
    六月一日儿童节,祈热回了一趟家,买回两个恐怖面具,把陆时迦吓了一跳,祈凉以为里面装的是她上回说要带回的法国电影碟片,经他一提醒,祈热才想起来,她把碟片这事儿给忘了。
    六月初,林俊杰的江南红遍大江南北之前,在外语大学一天三播放,祈热在那日收到久未联系的鹿小诗的消息,她即将高考,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喝奶茶,又告诉她,说以后确定要学法语,考去兰城,祈热实在没空,拒绝了喝奶茶的邀请,并祝她高考顺利。
    高考后是陆时樾的成年生日,祈热寄给他一条领带,一只手表。
    六月底,祈热再一次出现在了陆时迦的笔下。他们即将分班,班上流行起写同学录,他因为被恶作剧面具吓到,也没有看到她答应带回来的那部电影,心情十分郁闷,于是在最讨厌的人那一行下,写下了祈热的名字。
    陆时迦写完同学录的后一天,祈热放了假,她收拾行李时翻到早就借来的碟片,除了天使爱美丽,还有几部其他新电影。陆时迦将碟片抱在身前,突然有些后悔,可同学录已经还了回去,不好再要回来修改。
    离开梅城的前一天,祈热跟两个小学生一起坐沙发上看了部动画片,
    avo东东,祈热看得哈哈直笑,比两个小学生看得还起劲。那是离开前,几人一起看的最后一次电视。
    坐上飞往巴黎的航班那日,祈热趁起飞前粗粗回忆了自己大半年来的经历,似乎除去啃知识准备出国,其他都不那么深刻。
    她也记起去非洲的那段日子,短暂却漫长,闲,却也繁忙。
    刚到坦桑尼亚的第一周,她确实如花自酌说的那样,只干些打杂的工作,无所事事,身边一溜儿都是中国人,说法语的机会少之又少。
    公司第一周的周末就有酒会,她本就闲得屁都没有,就当打发时间,跑过去混在一堆商业人士中喝着法国人自酿的葡萄酒。
    席间,她偶然帮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指引了洗手间的方向。之后新的一周,她总算跟在了中方领导旁边当第二翻译,坐领导对面的大boss,好巧不巧,就是那位老头,一位谈完公事就唠叨个不停的老头。
    祈热是有些小聪明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的年轻人。
    她当助理也当翻译,一来一回,反倒跟老头说得比较多。后来项目收尾,老头透露了他另一个身份,大学教授。
    老头毕业于esit,毕业后去了新索邦大学当老师,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是资深的老教师。说要是愿意,祈热可以去当他的学生。
    祈热知道交换困难,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下一次见面,老头就拿了推荐信过来,并告知她,他已经跟学校联系过,学校很乐意他多收一位优秀的中国学生。
    那时降临下来的东西,祈热清楚地知道,是踩狗屎后行的大运。
    飞机沿着轨道滑出,慢慢升空。
    耳朵里嗡嗡作响,祈热闭上眼睛,感受震颤时,脑袋里浮现的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将脸埋在手心哭出声的季来烟。
    母女俩是在祈热的房间,季来烟边哭边给她收拾,箱子已经要装不下,她仍然塞进去那条鲜红的围巾。
    她哭得不能自已,说话断断续续,“出去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回来了随时回来妈妈有空跟爸爸,还有弟弟去看你。”
    祈热点头忍着情绪,笑着帮她妈妈擦掉眼泪,“哭什么呀我就是出去上学。”
    季来烟眼泪不止,碰了碰女儿的脸,“出去了就好好学,好好玩,把不开心的,都忘了。”
    祈热乖乖点头,“我很开心了,真的,妈妈。”
    季来烟摇着头,像是在否定她的话,也只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等情绪稍稍平复,她故作轻松地说“都说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说不定,星星也更亮呢。”
    祈热笑容里透露出几分坚毅,摇了摇头,“不会有更亮的了。”
    再没有更亮的星星。
    季来烟捏住她的手,“不要紧,你喜欢的就好。”
    隔了几秒,目光中似有恳求,“答应妈妈,放下星星。”
    祈热没有回应。
    季来烟不放弃,愈发攥紧她指尖,“热热,他不能一直照亮你,他会累,也需要休息。”
    祈热低下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妈妈,我我很想他。”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再掉,便再擦去,“没有他的巴黎是不完整的,交换完,我再也不要去了,再也不要去巴黎。”
    “再也不要有牵挂。”
    她虔诚得像在说一句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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